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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艳书1:一梦金[全集] (伍倩)


  岳峰偷眼一瞧主子,先自板起脸孔向陈七道:“你没长眼睛,也没长嘴巴,才你看见的那两个人,一个都不许漏出去,懂不懂?”
  陈七唯唯答应着:“懂、懂,小的隔着树林子,都没看真是谁。”
  岳峰又提起一个笑脸,转向主人说:“公爷,出来的时候,凤姑娘的确是拽着这小子嘀咕来着,才太夫人肯定也对他颇多叮咛。难为他记挂爷的心诚,就饶他这一遭吧。”
  詹盛言始终是面色方正,嘴唇严紧,此际才淡淡开口道:“那也没什么,下次不许再这般鬼鬼祟祟的。对了,太夫人准问你,我是不是带了那条刻过平安符的三清铜鞭,你可有哄一哄她老人家?”
  陈七对答如流道:“有、有,小的没敢说爷带的是这一条犀角鞭,只说——公爷饶命!”
  詹盛言没等他说完,一手就抽出腰间那一条犀角手柄的马鞭子向陈七挥去,“你个混账东西!你他妈根本就没回府,乃是一路跟踪过来,非但把那二人窥伺个一清二楚,连我们说的话也从头到尾都听饱了吧?!”
  岳峰也瞪起了两眼诧异道:“爷根本就没什么平安三清鞭,你小子怎就敢当着爷的面儿瞎嚼?!”
  没想詹盛言突然停止了抽打,将脸转向岳峰,把鞭梢对陈七点了点,“他敢瞎嚼,因为他根本不打算再给我当差了,他从头到尾就没替我当过差!若非我发现,他这会子已跑去同他主子告密了——给我逮回来!”
  陈七原被抽得滚在地上惨叫,这时候一跃而起,疯了一般朝林外狂奔。岳峰举步追出,不出二十来步就将陈七扭住,“说,你奉什么人的命来监视爷?”
  陈七急喊道:“冤枉,小的冤枉!小的只是奉凤姑娘的命,是凤姑娘担心公爷喝多了跑马,吩咐小的一定要跟紧,小的一琢磨,回去太夫人肯定也是一般吩咐,所以就想少跑这一趟腿,小的知错了,再也不敢偷懒诓骗主子,主子饶命,真的只是凤姑娘……”
  詹盛言早将鞭子往腰里一插,大步流星地赶上前。他一声不出地在陈七身上拍摸两下,就一把扯开其裤带,拽出了一块铜牌。
  牌子雕作鱼形,其上刻着一只狴犴[43]。
  詹盛言将这牌子直举到陈七的鼻前,“这铜鱼牌也是凤姑娘颁给你的?”
  且说尉迟度掌管的镇抚司为刺探官员与民间动向,在各行各业都撒下了密探,而这些密探的身份就靠这一块铜鱼牌来证实,危急时亮出,连巡警铺等官方机构亦必须协助其行动。
  就是这一块威力无边的牌子,此际却成了陈七的催命符。他再也挤不出一个字,一张俏脸完全失形,汗如雨下。
  而詹盛言典雅和贵的脸庞也已冒出灼灼的凶光,嘴角往下一拉,照着陈七的额角就一拳。
  陈七哼都没哼一声,白眼一翻晕死过去。
  岳峰松开手,任之滑落在地,只把两手的冷汗在裤边上擦两擦,“他是镇抚司的密探?是尉迟太监的人……”
  詹盛言挥手就一个大耳刮子,直把岳峰扫得一跌而倒,他又上前给了他一脚,跟着就一顿拳打脚踢,“你他妈说这是你表弟!你个王八蛋安的什么心?把那阉狗的密探栽到爷身边!你倒说话啊!他不是你表弟吗?啊?表弟!”
  岳峰避都不敢避,被打趴下,赶紧再跪起来,东倒西歪地任由踢打,“爷,他真是我表弟!”
  詹盛言发泄够了,蹲下来指住岳峰的鼻尖道:“你——?”
  岳峰马上会过意来,急得眼珠子都快迸出眼眶,“小的对爷的一片忠心敢质天日!当年小的一家性命全都是爷所救,小的再对爷起坏心思,那还叫人吗?顶着颗人头,得办人事儿!公爷,小的要和这脏家伙有半点儿牵扯,就叫我万世不得人身,叫——叫我全家都不得好死!”
  詹盛言直视岳峰,半晌后立起身,足尖向他一踢,“我信你,滚起来。”
  岳峰爬起,跟着也踹了昏迷中的陈七一脚,“妈的,吃里扒外的龟蛋!公爷,等他醒了,让小的和他对质,完了一刀结果他就是!”
  “一刀结果?”詹盛言狠瞪着眼道,“活该你被这龟蛋装进去!你他妈就
  没长脑子!”
  “我……”岳峰愣了一阵,忽一抖,“坏了,尉迟太监早放了凤姑娘到爷身边,突然又塞进一个陈七,那就是对爷最近的行动大起疑心。陈七这一死,他就明白爷是被撞破了私弊而灭口,到时候‘那两位’可就危险了。”
  “用得着你说!”
  “陈七这兔崽子还成了‘鲜豆腐沾了灰——拍不得碰不得’!这不活像爷差点儿被冯敬龙给卖了那一回?那一回还有凤姑娘帮衬,这一下可怎么办?嘿,太夫人说那算命的瞎子算出爷今日跑马要出事故,再三叫爷小心,居然还真是遭劫在数,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
  詹盛言骤一愣,暴躁的声音变得轻巧而平静:“你闭嘴。”他把手上那枚骨扳指挨在了唇边来回擦动着,仿似能擦出什么神妙的火花一般。
  岳峰见状,深知主子就要福至心灵,连大气也不敢出,一时只听得见马儿们在那里打喷嚏、弹蹄子。
  过得一刻钟,詹盛言一顿足,“过来。”
  他和岳峰交代了几句,接着道:“在这儿盯着,我一会儿就回。”
  从这里走一小段就到泡子河的河沿,詹盛言蹲去清澈的河水旁,将一整条马鞭子浸入水中,直至细牛皮的鞭身全被水吃透,变得饱满滑亮。他提鞭而回,仰头瞧一瞧日影照射的方向,就指住了一棵老柏树,“把人搬到那儿。”
  岳峰依言将昏沉不醒的陈七拽来树下,扳住他的两肩。詹盛言就从后将皮鞭绕过陈七的颈项,先把鞭头和鞭尾结了一个活扣儿,再将一指探入这绞索与陈七的喉管之间试了试松紧,完后就将那扣儿打死。
  “找几根树枝绑在马尾上,然后把酒取来。”
  岳峰就找来几枝粗树杈绑在主子的坐骑之后,又从自个儿坐骑的马褥子里掏出一个大酒囊——每一次出门,他就是忘带自个儿的脑袋,也不敢忘带这玩意儿,要不准会被揍一个半死。岳峰把酒囊带着些许迟疑递出,“爷,您悠着点儿。”
  詹盛言接过,腾身上马,“剩下的你来办。”说着就两腿一夹,“走!”
  马飞跑了起来,绑在马屁股后的枝叶将林中河边的许多脚印统统扫乱、扫净,直扫得看不出一切来往痕迹。詹盛言也已把酒囊喝了个见底。他将之远远一抛,就徒手打马,加快了速度。
  风呼呼地割过耳际,酒冲上了头颅,周身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了起来,这就是詹盛言最幸福的时刻——他曾经也有过俯仰可拾的大把幸福,但在某些无法逆转的事件一一发生后,用快马和烈酒令自己暂时脱离现实,甚至一头醉倒在河里差一点儿醒不过来,最接近死亡的时刻,就是如今他生命中最接近幸福的时刻。
  詹盛言最后品咂了一刻这令他沉醉的幸福,便缓缓地张开眼。在他还非常年轻时,每天一起床就要到马场接受马术与箭术的训练,他能够在御风奔驰的马背上辗转腾挪,也能够一跃而下,稳稳站立。而现在,他松开了马镫,翻下马背,任凭自己失去平衡,重重地摔落。
  抹在树梢上的午后阳光,骤然大亮。
  及未时,白凤迎回了詹盛言——他被岳峰架在手中,一瘸一拐走进来,半边脸全是挫伤和擦痕。
  白凤大惊失色,一问之下果如所料,又是喝多了从马上摔下,但瞧人家还一脸酒意未散、笑容可掬的模样,叫她又恼火又痛心,急遣人请了个大夫来。大夫看过后说伤已及骨,还好伤势不甚重,假如再跌狠些,骨头愈合后也要成个瘸子。
  等大夫施治过,又着人熬上药,白凤便把一屋子杂人全屏退,这才将指头摁在詹盛言额角恶狠狠一戳,“你就发疯吧!哪天真把腿摔瘸你就老实了。”
  詹盛言架着一条腿斜靠在床头,不以为意地笑笑,勾下她的手拽进自个儿双腿的腿根正中,“瘸了就瘸了,只这条‘腿’不瘸,你又急个什么?”
  白凤缩回手,推着他两肩捶打几下,边打边怒道:“你可真叫我恨死!我说得自个都烦了,你就听我一句吧。你爱怎么喝都行,喝完了爱怎么疯都行,只别去骑马,成不成?你这冤家就没一点儿人心,我这大半天一颗心简直吊在嗓子——”
  “成了成了,别再絮叨了,不骑就不骑,”他一手把她一揽,另一手就沿着她一边的后臀滑向膝弯里一提,令她曲起一腿跨到自己身上,“我不骑,你来骑,来嘛……”
  白凤挣动着,却又别不过他劲儿大,只徒然把一对酥胸挣得起伏不已,“你少来这一套!”
  “可跟你我只能来这一套,总不成给你两拳让你闭嘴吧,啊?来吧,上来骑两圈,保你血脉通畅,郁气全消。”他还是嬉皮笑脸的,只抱着她慢条斯理地磨蹭下身。
  白凤初已觉半身酥麻,嘴上却仍不肯服软,只切齿骂道:“你个酒疯子!别瞎闹,快放我下来,身上还挂着伤呢,要不要命了?”
  “一点儿小伤不算什么,只要能让凤姑娘你平气,我愿效驰驱。就是昨儿晚上折腾得太狠,爷这也不是十七八的壮小伙了,起头儿慢些,你稍稍耐点儿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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