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白凤斜睇了他一眼,她眼中百转千回的媚色足以软化最强硬的硬汉,也足以叫最扶不上墙的软蛋硬起来。在这种时刻,大部分男人都会丧失细究真相的意愿。而为了消除冯敬龙仅存的一点儿怀疑,白凤已然递交出她最有力的证据。她把她天花乱坠的舌尖,沉默地塞进他嘴里。
之后的半个时辰里,她施尽了浑身解数,以至于云收雨散许久后,冯敬龙仍陶醉不已。“晚饭时我们喝的酒是波斯国进贡的新品,叫‘登仙酒’,说是饮后可使人浑然忘世。依我看,这酒该改名叫‘白凤’,以后凡是能让人欲仙欲死的东西,都该以你命名才对。”
白凤把头埋进他腋下,发出腻腻的笑声:“你可坏透了。掏心窝子说,我委身于你,原不过是以酬死者的意思,可我也不知怎么的,好像、好像——哎,真羞人答答的,怎生说出口呢?那,你别瞧我不起,才一经过你这条生龙活虎的身子,我放不下的,就实实在在地成了你。”
冯敬龙大笑起来,“你的外号叫‘金刚’,却也被我这‘活佛’给收服了不成?”
她啐了一口,又紧向他怀中一挨,拉着他的手摁住了自己一只入握如棉的乳房,“也不光是身子的事儿。从前我花运亨通,就为了我心里头只装着个故去之人,方能够八面玲珑、百毒不侵。眼跟前,我却叫你一个大活人从身子里生生地闯进来,你摸摸,你在我心门里横冲直撞的,把我的心都撞得乱跳。”
冯敬龙低哼了一声,俯过来吻她,“我那天一眼望见你,你也早就闯进我心里来了。”
白凤受了一个湿淋淋的吻,便只管呆愣愣地仰着同他道:“我一个卑贱之人,居然能得到你的眷念,叫我又伤心又感激,就把命全押上也酬报不了你的恩情。可我越爱你,就越觉得怕。”
“怕,怕什么?你怕九千岁?”
“你一个驸马爷都不怕公主,我算哪个名牌上的人,何必怕九千岁?”
“那你怕什么?”
“我怕你。”
“我?”
“现下我总还受九千岁的宠爱,在他那儿有的是机会拐着弯儿帮你,哪一天事发,我也不害你,一个人领罪就是。好歹九千岁也不会为一个窑姐儿同驸马爷过不去,公主再骄悍些,也是个女人,就更不至于为外头的花花草草为难自个儿的夫君。就闹出来,你也是毫发无损,但只你好好的,我大不了一个死,死我也不怕。我就怕——我就怕你口里说得好,实际只拿我当个玩物,这一次玩过了就抛在一边,再也不理我,空留我傻牵念,我苦思成疾,这一条小命保险断送在你手上。”
“你真会瞎想。我冯敬龙平生经历的女子也不为少,可和你这般的销魂滋味、神仙境界,我竟是头一回,就冲这个我也舍不得不理你。”
“就是你不理我,我也认命了,自去找个地儿安安静静地一死,不给你添一点儿麻烦。只求你别吊着我,给我一句明白话。”
“你倒越往邪处说,嗳,嗳,这是怎么了?”
白凤只管把秋波注视着冯敬龙,撇着嘴儿,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来,“我的爷爷,我的小哥哥,我真盼着一口气上不来这就死在你怀里,才是我的造化。”
冯敬龙听她说得凄怆,禁不住满面怜惜,忙搂住了她道:“你瞧你,死啊活啊的。好,我起个誓给你。我冯敬龙要对白凤变了心,让我——”
白凤早伸手掩住了他的嘴,“你可别!我宁可为你死一万遍,也不要你为我担一丝半点儿的风险,你若腻味了我,愿意变心那就只管变心,我总待你至死不变就是了。”
“空口说你不信,起誓你又不让,你到底叫我怎么办?”
“你若真肯安慰我,我倒有个傻想头。”
“你说就是,我听听看办不办得到。”
“我不要你的金、不要你的银,只要你抬抬手,你一定办得到。”
“这倒奇了,你说说看。”
白凤原本是惨然欲泪的,这时却又嘴儿一鼓,把樱唇间的白牙辗然微露,流泄出无限的真情娇媚。“你别笑我痴。若像这般私底下相见,有什么一句话就说开了,怕就怕当着人有话也难说。譬如,就过两天安国公府那一场宴会,九千岁叫了我的条子,你也坐在席面上,你把脸别着不瞧我,我怎么猜得准你只是避开九千岁的锋芒,还是不爱搭理我?所以我想着,以后不管在哪儿,有没有旁人瞅着也好,但凡我在说话里夹一句‘龙凤呈祥’,你就算眼角都不瞟我,只消轻轻咳嗽两声,然后把左手这样在鼻尖上擦三下,再在嘴唇上抹三下,我就明白你还爱着我,也好安了心。”
冯敬龙听过后哈哈大笑,“这不是小孩子的把戏吗?”
“就是小孩子的把戏,那你依不依人家?”
“依你,依你。”
“你做一遍我瞧瞧?”
冯敬龙果真干咳了两声,又学着白凤方才的手势一五一十照做了一遍,只笑得个不住,“你这句‘龙凤呈祥’自是嵌了咱们俩的名字,可摸一摸鼻尖和嘴唇,却有什么讲头没有?”
“你看你的鼻子生得这样高大,都说男人的鼻子生得大,那儿就生得大……”白凤伸臂圈住他脖颈,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黏腻,渐成耳语,“我的心肝爷爷,人家还想和你‘龙、凤、呈、祥’……”
冯敬龙再一次笑出来,他笑着咳嗽了两声,重新拿左手在鼻尖和唇上各擦抹了三次,接着就翻起在白凤的身上。“你个小傻瓜。”
就在一刻钟之前,他刚刚从里到外探索过这个女人,而且将马上再一次这样做,可他对她仍旧是一窍不通。白凤才不是“小傻瓜”,从詹盛言所在的房间走回冯敬龙身边的那一段路还不足百步,但她已把接下来的每一步都无比精确地计算好了。
第一步,她得先叫冯敬龙自投罗网,她的网,就是她的床。她并不能声称自己对他是一眼动心,因为事实明摆着,随便哪个男人在郎艳独绝的詹盛言面前也不过是紫芝之畔的青苔,假如冯敬龙自己也了解这一点的话,就会对她的动机存疑。因此白凤采取了更为稳妥的做法:在他们间假造一个死者,就像在两道河岸间建造一座桥。第二步,是过河抽桥。毕竟一个男人在欲火焚身时真的不介意某件事,不代表真的他不介意某件事,比方说:做一个死人的替身。一旦上过床,白凤就要令冯敬龙确信,他的魅力已彻底将死者抹去,一举赢得了她的芳心。第三步,则是以退为进。她将消解掉冯敬龙所有的顾虑:她的存在只会带来利益和快乐,绝不会给他造成任何困扰。那么到最后,面对这样一个美艳、风情、痴心而又毫无所求的弱女子,男人又怎会忍心拒绝她仅有的一点儿愚蠢又可爱的心愿?
白凤扭动着翻起在上面,她把一对肥美的胸乳往冯敬龙的胸膛上揉擦着,俯下身朝他耳洞里吹着热气,呢哝着醉人的情话。她会令他比第一次还满足,欲望和心灵的双重满足。这样稀有的服务通常是收费很高的,但白凤允许冯敬龙先赊下这一笔账。她不无快意地想,当这个蠢蛋发现只能用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来支付他的嫖资时,希望他别觉得太惊讶。
直到东方发白,白凤才“恋恋不舍”地送别了冯敬龙。她又累又困,但她还不能睡。她回到槐花胡同怀雅堂,从房门后取出了一根荆条,“丽奴呢?”
丫鬟丽奴在睡梦中疼醒来,一睁眼,就看到了怒气冲冲的女主人,而其手中那满带着倒刺的荆鞭正雨点一样地落下。丽奴不敢躲,只抱起头哭叫:“姑娘,怎么又打我?奴婢有什么错处,姑娘说出来再打也不迟。姑娘,姑娘你干吗打我呀!好好的你干吗又打我呀!”
白凤一向讨厌丽奴,就像她和詹盛言说的一样,她曾不止一次捉到这丫鬟妄图在她眼皮子底下引起尉迟度的注意,而且用的手法又难看又拙劣,挤弄着姿色平庸的脸蛋,捏起一条假惺惺的小鸡嗓子:“九千岁,您的酒杯又空了呢……”白凤毫不留情地抽打着,一鞭是一鞭。“你的错处?你的错处就是问得太多。哪儿来那么多‘干吗’?‘干吗’,‘干吗’,你问谁呢?我爱干吗就干吗,还要向你禀告不成?”
丽奴的惨呼加倍引起了白凤的厌憎,她一直打到了手腕酸痛才停下。“弄明白错在哪儿了吗?”
“明白了,明白了!”丽奴满面是血地抽泣道,“奴婢再也不敢多嘴乱问了。”
“这就对了,我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白凤抖了抖沾着衣料碎片和血珠子的荆条,俯去丽奴的耳边说了一番话,而后用左手在自己的鼻尖和嘴唇上各抹了三下,“记住了没有?”
“姑娘,干吗——”丽奴刚问出个头儿,立即自己咬死了嘴唇,把剩下的疑问吞进了肚子里,光拼命地点头,“记住了,记住了。”
“那做一遍给我看。”
丽奴也伸出染着血道子的左手,颤抖着抹了抹鼻尖和嘴唇。
白凤提身而起,揉了揉丽奴已像蓬头鬼一般的脑袋,“这就对了。乖乖地听话,我才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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