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躲闪一般垂下眼睫,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忽然被身后绕来的一只手盖上了眼睛。
那道嗓音前所未有之近,像是贴着耳廓灌进她耳道里的一束风雪:“不要去想,绾绾。”
顾宴容修长的手蒙上她的眼睛,近乎遮去大半张脸,更遮蔽她目中全部的光线与景象。
谢青绾在空寂的黑暗中出奇地安稳下来,那些可怖的、血腥的、难以抑制的联想像是被群山厚雪密密实实地阻隔开来。
她细密的睫羽颤颤不定,羽毛一样扫着他掌心,像是蒙受庇护而暂且安定的幼崽:“殿下是不是守了很久?”
听到男人不咸不淡地定论道:“绾绾睡得不久。”
倘若搁在往常,大约是要一觉天昏地暗,直睡到第二日天亮的。
顾宴容缓慢按揉她腹心的淤青,嗓音似乎低下去一些:“一直蜷着,是因为扯动便会疼么。”
新伤哪有不疼的,只是他今日的状态实在有些吓人,她不想再惹他忧心,才着意藏了藏。
却瞒不过他。
谢青绾僵了下,双手摸索着捉住他的手腕,嗓音湿哑:“殿下,让我看看你。”
顾宴容于是松开手臂,容她轻嘶着很小心地翻身面朝他,仰头来瞧他此刻的模样。
眉眼漆黑,面如冷玉,眼眶泛出浅却不容忽视的红意,宛如倒映着血光与火海。
谢青绾在昏暗中目力格外弱一些,瞧不清他更多的神情,那双泛红的眼却像是刻进心底一样。
令她联想到他赶赴鸿台殿时剧烈的心跳与一身凶悍勃发的肌肉。
谢青绾努力从紧紧拥覆的衾被间挣脱双手,捧着面颊,指腹细细描摹过他的眉眼,嗓音润明亮:“再揉揉。”
那双实在莹软漂亮的唇瓣惹吻一样无知无觉地送上来。
她不再瞒藏,牵着那只手放在自己热烘烘的腹心,又像是想起甚么一样贴得很近问他:“还要抹药么?”
柔嫩如二月里新抽的幼芽,小小一枚,郁郁葱葱。
顾宴容捂在她软腹间,指腹像是不经意擦过她腰侧格外敏感的一寸肌肤,掌心捕捉到她细微的惊异与颤动。
在她耳边夸一句好乖。
整座临山殿因窗外不止不休的暴雨而冷冽寒凉。
鸦青色的床幔层层叠叠铺天盖地,在偌大的宫殿中分割出四四方方的逼仄天地。
光线昏暗,气息交错。
谢青绾嗅到满腔不知来自雨雾还是来自他怀中的清凛气息,纯粹而不掺半分杂质。
他手掌温热,暖得她轻哼着眯起眼来,脑袋低抵在他胸膛间,透过鸦青色的床幔看到外头烛焰摇曳。
她其实被温养得很好,与秦月楼中幽静脆弱、不堪一折的模样相较生机灵动许多,日复一日地黏他,依赖他。
只是仍旧时常生病,无论如何难以养得圆润半点。
她养在镇国公府十六年,干净,柔软,没有沾过外界寸缕的风雨与动乱,便更不该在他的庇佑下有分毫闪失。
殿中沉香袅袅。
谢青绾手脚并用地攀挂在他身上,抿着唇瓣,呼吸渐渐平稳。
——
阑阳城近来出了一件大事。
小皇帝忽然重病罢朝,由摄政王暂代大权,批阅文折,决断国事。
朝野哗然,却又闻宫中传旨,诏令三有司共辅国政,太后垂帘。
无论那一条,似乎都不是这位摄政王要挟持幼帝、谋朝篡位的意思。
各方势力暂时按捺,隐隐有静观其变的意思。
顾宴容似乎逐渐忙碌起来,晨起一同用膳时已是衣冠整束,带着一身风尘从金銮殿议事归来。
他似乎养成了揉她肚子的习惯,在批阅文折的间隙抵着人亲吻,便总要将手掌捂在她腹心,再又低又哑地问她今日都曾去过哪里玩。
谢青绾便掰着手指同他细细数来,无非是御花园或康乐长公主住处。
阑阳城自那场暴雨后终于放晴,她精神好一些,便穿着锦缎的小靴,踏着雨水积蓄的浅洼到御花园去看花。
幼帝罢朝,朝野中人心不稳,顾宴容费心周旋难以脱身,回到临山殿中,她已抱着被角又香又甜地睡过去,抱重一些都要蹙起眉尖轻呜着抗议。
于是便唯独书房理政时,能偷得一点温存的闲暇。
谢青绾被他手掌揉捻得发软,迷迷糊糊道:“听宫人们说,五月将至的时节里,御花园便要开始有萤火虫了。”
她唇瓣微麻,张着一点唇瓣喘息单薄,似乎有些遗憾道:“我同康乐昨夜去看过,并未寻到。”
顾宴容指腹捻过她唇上水光,将人从檀木质地的宽大书案上抱起来,不紧不慢地坐回那张宝座上,未瞧一眼扫落满地的纸笔与书卷。
谢青绾无甚力气地软在他臂弯里,听他近乎纵容道:“明晚,我陪绾绾去找好么。”
第68章 拔蛊 ◇
◎我想同殿下一起◎
暴雨之后的阑阳城一日接一日地暖和起来, 寝殿中陆续换了丝绸枕与锦缎薄衾,
殿中助眠的沉檀木香余剩一点残存的尾调,她埋在锦缎丝绸之间,长发从那只丝绸软枕上缕缕披落。
顾宴容披衣出了寝殿, 在正殿持守本心的牌匾下散漫而坐, 拈起一盏茶。
殿中玄衣侍卫将一方极有分量的玄铁小匣双手跪呈。
是为小皇帝拔蛊之用的丹药。
回寝殿时谢青绾仍旧睡得正熟, 他有意放轻了脚步,矮身半跪于榻侧, 俯首轻咬那莹润浅淡的唇瓣。
她严丝合缝地盖着锦衾,那点呜声几不可闻, 怀里不知紧巴巴地抱着甚么, 仰着脸无意识地微张开唇。
顾宴容尝过便极为克制地松开人。
今日便是小皇帝拔蛊之期, 四年前未能洗净的最后一点余孽, 便也该在今日有个了结。
他尚有一身冗杂的公事。
顾宴容换了衣袍, 收束袖口的锦带将将系好,忽闻帐幔间细微窸窣的一点声响。
她似乎仍旧不习惯这样滑而冰凉的锦衾, 翻身时冰得轻哼了声,嘟嘟囔囔唤道:“阿蕊。”
侍女不得入宫, 她居于临山殿中, 侍奉起身的该是指来伺候的宫人。
顾宴容每晚守着人睡, 值夜的宫婢尽皆守在外间,自然没有人来应。
谢青绾睡意未醒,半阖着眼睛坐起身来。
丝枕、锦衾,连同她浓云一样乌压压的长发, 浸没在初晨冰冷空气中无一处不凉。
她撑在衾面上的手缩回去, 低而秀气的呵欠隔着帐幔隐约可辨。
顾宴容鬼立在原地, 回身瞧那张拢得严丝合缝的鸦青色床帐。
那双纤柔的细指勉强将重叠错落的许多层帐幔拨开。
她耷拉着眼睫, 昏昏倦倦地揭开锦衾,摸索着要起床。
还未沾地,先被握住了踝骨。
顾宴容手掌温热,在这片锦锦缎丝绸堆砌的冰凉天地间更衬出暖意来。
他握得轻缓,谢青绾微惊了下便抬起眼来,瞧见他冠服整束,气魄沉沉。
宫人熨好的衣衫已平整地背在了置衣架上。
顾宴容正俯身替她穿着云袜,轻轻缓缓道:“绾绾今日醒得很早。”
五更未至,外头星河耿耿,一时不见曙光。
谢青绾睡意惺忪地唔了声,慢吞吞的还未能分清状况。
他身量实在很高,纵是躬身俯首也难掩上位者的冷冷沉沉的威慑。
顾宴容握着她微蜷的右足将云袜展平穿好,便将她足心抵在自己膝盖上去系那两条细细的袜带。
谢青绾终于醒了醒,挣动着想要收回右脚,初起时嗓音清哑:“我自己来……”
还未能推拒,却忽然听他开口道:“今日有要事,不能回来同绾绾一道用午膳了,待晚间回来,便陪绾绾到御花园去看萤火虫。”
他掌中力道不轻不重,却按得谢青绾挣脱不得,只好无措地坐在床沿,低眸瞧他系得仔细。
她低低哦了声,问他:“殿下要去做甚么?”
顾宴容穿好了一只,很自然地执起另一只来,言简意赅道:“为皇帝除蛊。”
自鸿台殿回来,每次出神都要被他按着腰与肩胛凶狠异常地吻噬。
这法子虽粗暴直白了些,却胜在奏效。
在鸿台殿中所见的一切画面似乎被冲淡许多,他掌心始终温热,仿佛那日救她时冷如冰窖的怀抱只是错觉而已。
顾宴容替她穿好了云袜,起身将她今日要穿的衣衫取下,抬手来解她腰间的细带。
寑衫最是柔软松宜,她昨夜才药浴过,擦干水痕便只裹了薄薄一层寑衫入眠。
谢青绾一时顾不上甚么除蛊,忙乱按住那只手:“我自己来……”
不止不许他碰,还要努力将他推到帐幔外面去,细声央他:“殿下。”
外头天光未破,银河星满,寝殿中只余一盏摇曳将近的残烛,照得满室光影昏晦,明灭不定。
凑近时却隐约可见颈间白而莹润的光泽。
暗蕴力量的长指难以撼动。
谢青绾按不住那双手也推不动他,唯能眼睁睁看着那长指轻车熟路的捻散了细带系成的小小的结。
顾宴容仍旧矮身蹲于榻下,始自抬首凝视着她,由那双盈盈不定的水眸,到她流丽的颌线、肩颈,雪堆一样点着香淡笔朱的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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