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奉的宫婢迎康乐长公主入殿,一路畅行无阻。
大约是习惯了她来伴驾。
顾菱华拾起看了大半的话本,同她手挽手坐在榻上一起看。
掩卷时才终于听到一点动静,似乎是魏德忠关切的问候:“陛下,文阁议事未完,您怎么……”
旋即是近乎与小皇帝截然相反的声线:“魏德忠。”
暗含警告,在这样稚气未褪的嗓音中显得怪异至极。
谢青绾脚步骤然一顿,鬼使神差地按住要踏出屏风的康乐长公主。
她与她四目相对,无声摇了摇头。
太古怪了,与小皇帝平日内敛而敦厚的模样大相径庭。
外头小皇帝似乎落了座,紧接着是诡谲而怪异的窸窣声。
谢青绾顺着屏风的缝隙朝外望去,看到了近乎惊悚的一幕。
小皇帝摘下了那张覆盖左眼的金面,取下眶中义眼。
眼眶中缓缓爬出一只赤红色蛊虫,长足上缀连着蛛丝一般从眼眶里交错延伸出来的血色脉络。
它顺着小皇帝眼睑缓缓爬下,啃噬匣中那块血淋淋的生肉。
谢青绾竭力维持镇定,躲在屏风里未敢发出丁点声音。
殿外却忽然响起叩门声:“陛下,奴婢来为送康乐长公主送些新茶。”
谢青绾心钟一撞。
殿中一瞬静可闻针,随即响起古怪的笑与脚步声。
谢青绾将康乐按在身后,两手拎起了桌案边足有她一臂高的细颈的瓷瓶。
她侧身立在屏风后,心下轰然有如鼓点密集,一瞬不瞬地数着脚步声。
在魏德忠靠近的刹那,用尽全部力气骤然朝他砸去。
一声巨响,她拽着顾菱华拼命跑出屏风,未及殿门又被小皇帝持剑拦住了去路。
外头有侍卫焦急叩门:“陛下!”
谢青绾在小皇帝开口的瞬间抢道:“护驾!”
锵一声锐响,侍卫拔剑要破紧栓的殿门。
魏德忠已拔了袖刀,神情近乎扭曲地朝她疾速逼近:“今儿这一遭,可着实怨不得奴才。”
“要怨,只怨王妃娘娘,撞见了最不该撞见的事。”
杀意表露无遗。
穷寇勿迫,原来如此。
谢青绾回身要退,在躲闪的同时听到远处的殿门轰然破开。
顾宴容提着剑面如寒魄,正撞见她躲闪不及,被魏德忠堪堪踹在腹心,不可控制地朝小皇帝手中长剑上扑去。
谢青绾无力地闭上了眼,听到意料之外的一声闷响,耳畔风声骤止。
她有些重地撞进一个怀抱。
那双揽在她腰间的手近乎战栗,原本灼人的热意从指尖褪得一干二净。
顾宴容拥得她透不过气来,温度透过衣料近乎要冻伤肌肤。
谢青绾惊魂未定,嗅到他怀中气息才终于松开紧绷的弦,在他怀抱里细细密密地发着颤。
一阖眼,便是小皇帝眼眶中蔓延交错的血色脉络与沿着脉络簌簌爬行的长足蛊虫。
她杂着哭腔微喘涟涟,才仰起头来便被他手掌按回男人冰凉的衣襟里。
顾宴容重重吻过她发顶,一贯沉寂无波的嗓音都喑哑、沸腾、隐含失控:“乖,别看。”
尔后抬眸,提剑,目光酝酿起沉黑暴虐的暗潮,暗潮之下是深骇的洪涛与剧变。
怒不可遏,一触即燃。
第66章 心疼 ◇
◎眼眶泛红◎
顾宴容一手提剑, 掌中满是她细密而不可抑制的颤抖,颤得那点轻喘都断续,攥着他衣料说不出话来。
魏德忠不遗余力的一脚宛如利钉,深嵌进他血肉里。
他无数次吻过揉过她柔软的腹心, 单薄、脆弱、纤窄得不堪一握, 仿佛稍一收不住力道便会能轻易掐断。
她生就要孱弱娇气许多, 无论如何精养着手脚都是凉的,却唯独腹心温热软和, 暖烘烘地藏着诸多脏器,脆弱至极, 全无自保之力。
如何受得了这不遗余力的一脚。
谢青绾被他深扣在怀中, 近乎淹没于他剧烈的心跳与漆黑翻滚的愠怒中。
冰冷没有一丝温度的手掌将她整张脸按进胸膛, 令她清晰感受到男人挽剑时紧绷暴起的肌肉。
前所未有的凶悍而热意勃发。
她听到利刃破空的风声、剔筋断骨时令人头皮发麻的咯吱声与宦官尖细刺耳的惨叫。
血腥在金殿中乍然弥散。
一切不过瞬息之间。
顾菱华失力地跌坐在地上, 不敢去碰昏厥在地的小皇帝, 更不敢抬眼去看那魏德忠的惨状。
谢青绾来不及有任何联想,听到长剑锵然落地, 顾宴容嗓音轻哑:“绾绾疼么。”
他的身躯像是寒山峻岭一样坚实而巍峨,阻隔全部的光源与气息。
那双骨节分明、稳而暗蕴力量的手掌隐隐战栗, 小心翼翼地轻抚她腹心。
他像是某种因失序而错乱的机关一样, 运转停滞, 只偏执而病态地重复低问:“绾绾疼么。”
谢青绾不敢轻易喊疼,任由他触摸那寸软而脆弱的腹心,脑袋抵在他心口清澈又湿颤道:“怕。”
殿外风雨晦晦。
一众禁卫拔刀侍立许久,忽见一抹玄色孤影不疾不徐地踏出殿门。
顾宴容眉目间冷冽与杀意近乎宁凝为实质, 满手满袖的鲜血在暴雨的冲刷中泅开大朵的红, 一时之间无人敢拦。
他像是捧着某种至珍至贵之物, 全不顾及瓢泼一样急骤肆虐的风雨, 只两手珍重而周全地抱着人,缓缓没入接连天际的雨幕里。
怀中人被斗篷与雨披重重包裹,发丝都未露寸缕。
谢青绾近乎未沾寸雨地被他抱回临山殿,妥善安置在寝房干燥温暖的床榻间。
老御医提着药箱十万火急地赶来,隔着帷帐颤颤巍巍地请脉。
宫人慌不择路地前来传唤时,原话是“摄政王妃遇险,性命攸关”,十个字霎时炸开整个医署。
老御医眉眼凝重地仔细诊了脉,反复确认,才如蒙大赦一般松下一口气。
他叩首道:“回禀王爷,王妃娘娘乃是受惊侵寒,并无内伤,仔细调养着便无大碍。”
谢青绾躲得几及时,魏德忠那一脚虽狠辣,却并未全然落到实处。
她蒙在床帐之间,瞧不清顾宴容的神情与动作,只无力地陷进松软如云的衾褥中,听外头久长的沉寂与缄默。
玉炉中燃起徐徐袅袅的沉香,朱门开了又阖,御医连同一众侍奉的宫人似乎尽皆退了下去。
谢青绾蜷在衾被间,音色轻柔如纱般唤道:“殿下。”
她从帐幔合拢的缝隙间探出手,摸索着想要去牵他的衣袖,一触之下摸到了满手的湿濡与冰冷。
他是冒着暴雨,从鸿台殿一步一步将她抱回来的。
谢青绾被冰得轻嘶了声,却仍旧不愿舍弃地去勾他的衣袖。
帐幔掀开,她蜷在软枕间仰头,看到他浓墨一样潮润而冰寒的眉眼。
顾宴容长指冰凉,细细描摹过她颜色浅淡的唇瓣,俯身时裹挟着冰凉的雨汽。
谢青绾被他周全妥帖地安置在这座曾充斥他生活痕迹与气息的宫殿中,干净,柔软,不沾寸缕霜雪。
她眉尖蹙起,被冰到也攥着他的衣袖不肯撒手,带着鼻音缠他央他:“想要殿下抱。”
永远最信任也最依赖他。
顾宴容换了衣裳,坐进床榻间,她便窸窸窣窣地蹭过来,裹着衾被伏在他胸膛。
谢青绾轻颤着呜了一声,被他抱在怀中安抚一样揉过发顶与腰肢,才终于鼓起勇气道:“陛下眼睛里……”
她细颤着抽气,竭力描述那样的情景:“陛下眼睛里……住着好大一只虫子,会爬出来,啃食生肉。”
顾宴容抚揉她后背的手微顿,缓缓低下眼睫来,嗓音轻到几近叹息:“绾绾吓坏了罢。”
谢青绾自始至终被他捂在怀中,全未瞧见魏德忠开膛破肚的惨状。
腹部肌理被沿着中线工整而漂亮地剖割开来,层层肌理之下排布的脏器显露无疑,肠带已随着汹涌不止的血泗淌得一塌糊涂。
他却仍旧意识清晰,无力地瘫倒于血泊里,在近乎麻木的剧痛中清晰感知生命的流逝。
谢青绾浑然不觉,正被他热烘烘地抱在怀里,掌心揉着她软腹,缱绻勾缠地吻。
她迷迷糊糊被顾宴容不轻不重地按进床榻间,剥开柔软的衣衫,看到了腹上大片紫青色的淤痕。
这样的力道,再重一分便不是短短的“并无内伤”四字这么简单。
谢青绾不知是冷还是羞地蜷了下,抬眸忽然擦见一瞬他幽寂而漆黑的目光。
眼眶泛红。
暴虐与杀意中似乎藏了点旁的不为人知的情绪。
谢青绾怔然一瞬,攥着被角,毫无遮掩地朝他坦露最柔软的腹心。
她有些艰涩地闭上眼睛,却没有再蜷缩。
顾宴容将药膏在掌心抿匀、暖化,轻柔覆在那片伤痕上。
他手心热意回升,烫得谢青绾轻抖了下,缓缓按揉着将药膏匀散。
谢青绾漫无边际地想到,他似乎从来都格外在意她身上一切脆弱而致命的部位。
纵是浮光堂那晚,被她青涩而无章法的反应逼得近于失控,也在吻噬的间隙有意避开颈侧的致命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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