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大雪纷飞,她揪着心又提灯去看。谁料方才的人已经不见了行踪。
她急的不行,一转身却看到楚凭岚折了一支红梅。
他浑身酒气地将梅花举到她眼前,灯笼中的火焰爆出烛花,玉镯下的肌肤像被烫到了一样。
她缩回手,没有接。
男人却执着地塞进她的手中。
“供灯时就写……”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那盏海灯拖了三年,她没有勇气、亦不知用什么身份去供。而那晚大雪中的誓言也好像是醉鬼的疯言疯语,他再未提起。
美人熟稔地晕开那块寿喜鸳鸯方墨,待到提起笔时,她又顿住,那滴墨悬在笔尖终是不堪重负地散落。
她揉碎了面前的纸。
“白首不相离。”
良久,她先含糊地写了后半句。
挽禾愣愣地看着那还有半张未曾绣好的婚书,有一双手扼住了喉管,压住了呼吸。
她好似终于下定了决心,苍白的肌肤上显出血色。
“愿得……”
——“挽禾姑娘,太子殿下新得了一匹狐裘,请您过去瞧!”
掌事太监霎的出现,美人的手慌乱地颤动几下。
纸上的前半句被彻底抹开。
只能依稀可见因为错漏,而将“心”写成了“新”。
她散了力气,只能重复地将墨痕擦净,最后晕成了一片。
美人坐在原处,夕阳落下将窗棂染成金晖。盛夏的夜晚不免有几分寒凉。她轻轻笑了一声,眸子中湿润了几分,空落落滴像哭了一样。
酷暑时节却收到狐裘,总有些不合时宜的喜事,阴差阳错。
掌事太监未听见应答,狐疑地唤:
“姑娘可在?”
屋内传来如常的清冷声音。
“我即刻就去。”
-
紫禁城,坤宁宫。
宫室华美巍峨,涂了椒墙,所用的器皿物件各个都是贡品中精挑细选了送来的。
饶是如此用心装点,却碍不过娴妃娘娘命人常年点了数十盏巨大的红灯笼,没到入夜便点了起来,可与夕阳比朱色。红通通一片,像火,像血。
“母妃。”
楚凭岚跪在地上,行礼问安。
他随了母亲锋利美艳的容貌,生的俊美异常。
贵妃榻上的人没有抬眼,她旁边大大方方地坐了一个男子,阴柔尖细的下巴十分光洁。此刻正用手指拨了葡萄喂给她,汁液顺着他的手腕流下来。
“舔干净。”
太监乖巧照做,逗的娴妃抓起身旁的金叶子轻佻地塞进他的领口。两人从始至终未曾低头看向等在原地的皇子。
良久,她似乎注意到了自己的儿子。
一双美目微眯:“今日来的晚。”
她拎起旁边镶着大颗异色宝石的镂空袋子,用纤长的指甲刮出一丝粉末,长出一口气,仰头倒在太监的膝头,低低地笑。
楚凭岚皱眉:“服散伤身,母妃……”
他话音未落,娴妃突然站起身来,赤足抄起床边一个华美的瓷瓶中用盐水泡着的柳条,重重打了下去。
楚凭岚没有躲,低头生生挨了一鞭。
他的脊背很直,低着头似乎习惯了这皮开肉绽的痛。他平静地陈述着齐文宣罕经的动向。
“中宫即将大婚,万法阁守卫懈怠。”
散着发的美艳宫妃咬着指甲,笑的越来越夸张,她的眉眼耷拉下来,满是厌倦和烦躁。
“你真舍得。”
她用那段拧成几股的藤条挑起他的脸,“你和你父皇一样,都是不择手段的疯子。”
太监突然被娘娘拉住了腰带,牵着扯着往内殿去。
他回头,发现四皇子还沉默地跪在原地,看不清神情。
伤口火燎般痛,楚凭岚闭了闭眼睛,他忽然想到了此刻中宫府邸的那个人。他们相识十年,她却一直以为这些鞭痕是习武留下的印记。
心软又愚蠢。
寻涪四十年,她收养了一个弃婴。
他笑她在国寺呆的久了,真以为自己是个菩萨。
“若不是真的走投无路,谁又愿意求神拜佛呢。”
她的声音很轻,不知在说给谁听,又像是仅仅为了说给自己。
楚凭岚慵懒地靠在窗边,皱眉看她笨手笨脚地掀开那个襁褓,用干净的布料重新将那个婴孩包裹。期间还要忙乱着制止地上趴着那条疯狗不要舔舐婴儿的手脚。
他被逗笑了:
“怎么每次见你,你不是被骂就是被打。”
“自己过的也不算好,还能耐着性子把这些东西一个一个的捡回来。”
挽禾不用回头也知道他口中的“东西”是什么。
她手中迅速系好了绑带,感受到被包裹的感觉,婴儿停止了啼哭,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些打骂还算不得什么。”
她终于从沉寂的样子中恢复过来,又变成了往日那般明艳的模样。
美人眨了眨眼:
“以前有被骂的更狠,打的更重的时候呢……”
“今日的安稳已是求之不得啦。”
她似乎突然注意到了什么,面前人的衣袖上不知何时被划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挽禾翻找出针线,帮忙缝补整齐。
看着恢复如初的袍子,她又是一笑:“好了,这样也不会让人笑话。”
“而且也不会让你母亲担心。”
六岁之后,娴妃娘娘冷漠又厌恶的神情占据了全部的记忆,男人面具下的笑容淡了几分。
她全然不知,珀色的眼睛还是那么清澈透亮。
似乎不记得昨日的沉疴,不在乎明日的风浪。
在红烛微微动荡的暖光中,她仔细地挽起衣袖,露出细白的手腕熬药、照顾陌生的婴孩。
对每一刻都分外珍惜,庆幸着今日的安稳。
楚凭岚起身踏出坤宁宫的殿门,男人低头,袖口处完好无怒,没有缝补过的痕迹。
他想起侍卫当年询问如何处置那件衣物。
“烧了。”
处于深宫,无知的善便是蠢。
比起残缺,拙劣的修补才会令人耻笑。
第3章
残花片片细柳风,落日疏钟小槐雨。
小暑已至。
城门前张贴了告示,上面用金贵的岑墨工工整整地写了不少的字。挎着菜篮抱着孩童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喧闹无比。
“来了!说书的来了!”
一个年轻的伙计蹦着跑在前面,看热闹的不识字,一听说书的来了连忙给让出了一条小缝,刚刚够一人穿行。平儿沾了那先生腿脚不利落的光,借机就溜了进去。
“先生,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有人好奇。
“您看懂了吗?”
那老者攥着胡子,眯着眼睛看了半天。
点点头,又摇摇头。
平儿凑上前去瞪大了眼睛仔细瞧,撇了撇嘴,难怪说书的看不懂。
开篇说找人报恩,却不说是什么恩,打算怎么报。
落款是国公府,却又没用锦榜。
这告示左看右看字里行间都写着“含糊其辞”四个字。
再往下去,
只有一段更加晦涩难懂的表述里大约讲了恩公是位女子,有一颗……朱砂痣。
平儿顿住,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百姓们叽叽喳喳地谈论着陈国公大人宅心仁厚、知恩图报,不出意料无人在意此处地动向。
她深深地看了眼告示,默默低头后退几步,然后快速地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朱砂痣”
听起来是个寻常到几乎无法辨别的印记。
布衣女子为了显得容貌姣好,也会在出嫁之时于眉心点上一枚火红的朱砂。
可是……
不知是这门营生总是和江湖之中的奇闻逸事相处,或是天生有那么异于常人的些许直觉。人群最前的说书先生微微蹙眉,十几年前的战火,不也是源于一颗小小的朱痣吗?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方才那名陌生女子匆匆离开的方向。
平儿快速跑了几步,她今日陪姑娘出来买抄写经书磨墨时所用的金纸。方才光顾着热闹,如今街巷左右熙熙攘攘,商贩穿行其中,分明已经失了挽禾的踪影。
明日便是婚期,供那盏造孽的海灯时姑娘的脸色就不好。
买冰糖葫芦的说没见到,金店老板指了方向,胭脂水粉的铺子更不会有踪影。
日头正盛,小丫头的鬓间已经蒙上了薄薄细汗。
她的脸颊也红起来,不停地转头张望。
在跨了小桥的对面,有一行牵着骆驼的杂耍班子正清点着东西。此刻那用来玩耍逗乐的几只猴子已经被关了起来。因着戏已落幕,周围人做鸟兽散,唯独留下一个纤细瘦弱的身影。
“姑娘!”
平儿跺脚,蹿到了自家姑娘的身边。
美人鸦色的发柔顺披在身后,并未因天热而有丝毫的凌乱。通身唯一的颜色便是那朱红的唇瓣。
小丫鬟于是顺着美人的视线去看——远处茶馆的二楼木窗半开,依稀可以见到相对而坐的男女。
男子的背影再熟悉不过,而那女子是出海归来的钦差包大人家的千金。
平安凯旋,她父亲如今在朝中一时间风头无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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