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开口说话的丫头跺脚,声音压低:“真不知道殿下看中她什么!”
——可是话一出口,她自己心中也有数。
莫说邺都,就是放眼整个大楚都未必能寻得比内室竹帘后坐着的那人更好的模样。
院外脚步声由远及近,两人低下头匆匆挥动着手中的掸子。
平儿自内务府领了东西,高高兴兴地奉了茶进去,屋内蒲团上跪着的娇小人影被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到,微微偏头。
待看清来人后,她眉眼弯弯绽出明媚的笑。
无论多少次看到这张脸,平儿都会又一次惊叹若是神仙有模样,大抵也就是这么精致漂亮了。
明明穿的是最朴素的布衫,这料子放在旁人身上只觉得俗气,但是搭在她的身上就像碎雪拢住细嫩的春芽,朦胧如丝却明丽艳绝。
她的眸子很特别,乍看是清透的琥珀色,可若是在阳光下细看去,只觉得萦润着一层淡淡浅浅的薄绿,像流转的春水一般。不仅不显突兀,反而添了一丝神性。
只是她似乎不喜别人注意到她的眼睛,所以常垂着眼睫,像蝴蝶扇动着翅膀掩去那异色的花纹。
挽禾被扶着起身,在膝盖离开蒲团的瞬间,微微蹙眉踉跄一下,腿骨已是无知无觉如蚁虫啃噬。
她低头,确认了左腕上的玉镯还在原位。
安安分分地遮掩着不能示人的痕迹。
平儿看着挽禾有些苍白的神色,却只觉得她身上有种奇异的孱弱美感。
难怪太子只见了一面就……
窗边铜镜旁放了十几个乌木做的托盘,为首的是一件大红缎地彩绣龙凤纹氅衣,挨着的发钿金玉做凤头、玳瑁缠两侧,步摇的凤嘴中衔了浑圆的东珠。
“这东西送来还一次未试,姑娘总要看看。”
挽禾坐在镜前,影影绰绰地映出她有些憔悴的神情。她刻意偏着头,好像这样就看不到那些红的如火焰般的奇珍。
“太重了。”清泠泠的声音。
竹绷子上要由新嫁娘亲手绣制的婚书竟然还有大半的空白,而如今婚期也不过只剩三日。想着那盏还没有抄完供词的海灯,平儿摆弄凤钗的手一顿,笑容也敛了些,眉宇间满是心疼。
“姑娘莫不是还…”
平儿转头,镜中人眼底晕着红。
她与那人自幼相识,他却从未嫌她孤女无依反而多加照拂。
大国寺本是清修地,供奉神明之人亦不能耽于世俗靡靡乐声。每到华灯初上,元宵庙会便是最寂寥无人的时刻。她独自一人坐在窗边,静静看着远处银花盛开却听不见半分声响。
相识的第二年,窗外传来轻微的敲击声。
她推开窗,那人踏着月色顶着大雪,想必是辞去宫中夜宴匆匆赶来,带着庙会上廉价又滑稽的狐狸面具。
“礼佛之人不应耽于世俗。”
“所以我将这喧嚣带与你听。”
那瞬烟火好像有了声音,夜空从未如此明亮。拨浪鼓轻轻晃了两声,那咚咚的声音敲在耳边,响了十年。好像告诉她,天下人合家团圆时刻也并非如此难熬。
……
可为何,偏偏是太子。
为什么那日来的是他的亲兄长?
婚事落定,数不尽的唾弃几乎将她淹没,就连街头巷尾的孩童也能掰着指头数出她的不是——国寺神女任由荣华牵扯沉沦于世俗情爱,背弃神明勾引中宫。
也许一开始还想着分辩,久了也就惯了。
但是那个人…他会不会也这么想?
怨她在他失势时嫁作人妇,
恨她背弃微末时勾指定下的誓言。
也许他熬过去,会寻得一个大家闺秀举案齐眉。
堂堂皇子,确是高门嫡女才能相配,不用同一个国寺中孤苦无依的姑娘蹉跎岁月。
是呀,也好。
一滴泪落下来,挽禾垂眼,拼命压着心中细细密密的疼。
——一切归于正途。
多好。
无力像密不透风的网将她裹挟在其中。
远处的纱幔也是艳丽的红,整个房间中唯有她是一点素色的白。好像只有新嫁娘一人同自己的大喜之日——格格不入。
“殿下!”平儿讶异。
一年轻的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清俊儒雅,光风霁月——端的是温润如玉的模样。
挽禾手中的针线掉落在地,她想起身,却记得被嬷嬷呵斥了无数次的宫中规矩。
于是僵在原地见那人先行躬身。
“皇嫂。”
举手投足之间风骨尽显,周全无可挑剔。
挽禾觉得此景荒谬的令人发笑,但是勾了勾唇角却好像有不存在的丝线牵扯着,怎么也没能笑出来,空空唯余酸涩。
她抬眼对上那人有些憔悴却依旧温和的眸子,只觉得心都要被扯的破碎。
他没有出声,目光落在她捏紧裙角的手上,挽禾不自觉地拂过鬓边,为了带上凤冠而梳起的妇人发髻何其难堪。
男人站在铜镜后,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从乌木托盘中执起凤钗。
美人红了眼眶,匆忙别过眼去。
“别怕。”
他端详好了位置,轻柔小心地将钗子送了进去。冰冷的金玉带着发丝牵扯着皮肉,无力的麻痒最终变成了坠痛。
凤钗摇晃,莹白的肌肤与东珠细腻的光泽辉映。
美人的眼中泛起雾气。
楚凭岚眼神微暗:“…和我想的一样好看。”
挽禾再也撑不住情绪,泪不停地落下来。
“太重了。”她轻轻的。
似是抱怨,似是撒娇。
她没说不喜,也未道不愿,曾几何时挽禾也幻想过天地为证永结同心。可是时至今日她才觉得这凤冠霞披于己,重的让人低了头、折了背。
竹帘外传来脚步声。
美人瞬间神色苍白至极。
“挽禾!”
那人挑帘入内,语气也变了几分。
“……四皇弟。”
第2章
虽是异母兄弟,楚凭萧眼眸漆黑沉静气势迫人,生人勿近之下盖过了两人尚还有些相似的容貌。
楚凭岚见过:“太子殿下。”
“四皇弟。”
太子摆手,目光微凉。
挽禾垂眼起身柔顺地颔首,那些刻板固守的规矩由她做来,虽然生涩倒也赏心悦目。
楚凭萧快步上前,将人扶起。
放软了声音:“你我夫妻,何必多礼。”
美人屏住呼吸下意识抬眼,对方温热的大掌覆在她的肩膀,粗粝的拇指摩挲着纤细脆弱的脖颈。
她最终笑着卸了力气。
…
“今日来的这样匆忙,为兄也并未摆茶设宴。”
“招待不周。”
嘴上说着失礼,太子语气不疾不徐。
南方水患,济州巡抚贪墨赈灾银两遭了弹劾,家族上下成年男子一律斩首,妻女没为官奴流放西疆。
那已经掉了脑袋地巡抚大人正是四殿下生母娴妃娘娘的表亲。
陛下明面上虽未说什么,可单看京中近日诸多官员调度变化便知四皇子一派大势已去。
成不了什么气候。
楚凭萧站在挽禾的身后,轻轻用手揽着她。这是一个守护的姿势,亦是无声的禁锢。
佳人依偎怀中,而前朝利好、胜券在握,男人心底发出满足的谓叹。那些挽禾无法控制的微小颤栗被楚凭萧不在意地忽视。
婚期赶的急。
——来日方长。
楚凭岚站在远处看着窗外的天光映在二人身上,挽禾小小的身躯被高大的阴影所笼罩。
他垂头低笑:“皇兄见外了。”
他顿了顿,
“大国寺那边回话,本想让神女大人亲自操持齐文宣罕经入万法阁一事。如今她还俗,倒是难做了……”
他温和的目光落在挽禾的身上,他明明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她却觉得羞耻地无地自容。
太子沉吟。
“四皇弟,你我去前厅谈。”
临走时,他安抚地握住挽禾的苍白冰凉的指尖。
俯身承诺片刻就回。
美人却透过他的身影对上了楚凭岚幽深复杂的视线。她闭了闭眼,压下了喉中的酸涩。
室内重归寂廖。
挽禾坐了一会,突然快步起身走到婚书前。她小心伸手移开,松了口气,一篇已经抄好的经文被小心地压在其下。
在国寺时,她偷偷供了很多海灯。
这些人或是亲人垂危、或是命途多舛,有求丈夫自边关平安归来的女子,也有求母亲生产无忧的孩提,无一例外是平民布衣。
无论有无香火供奉,她都会悄悄替对方诵经祈福。
平儿劝她不要,以免被菩萨埋怨断了香火。
可是她永远笑嘻嘻地回道:
“菩萨哪管身份高低。”
“香火是供给僧人的。”
那年除夕,男人喝的烂醉。
他倒在雪地里拉着她的手,朦胧地让她供灯。像个小孩子一样闹着,不停地说:“好菩萨,帮我这一次。”
她拗不过,问男人求什么。
对方躲在雪堆里不动弹,良久才闷闷地说:“姻缘。”
一向好脾气的神女自己也不知怎的,甩开他的手,想也不想地就往回走。那夜的风吹的人脸颊生疼,她坐在窗边看着那支拨浪鼓,不自觉地就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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