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到内室时,脚步已经踉跄。
她靠在床柱旁边环抱住自己的膝盖,蜷缩着定定看着窗外飘落的雪。
今年的腊月、元宵,都不会有人在夜里突然叩响那扇窗。
平儿打了热水来,她手上带了一个亮亮的金镯子,袖口的花纹也精致的很。她一抬眼就看到了闷闷的美人。小丫鬟像是故意逗主子开心:“奴婢来之前将姑娘吩咐的事办妥了……”
今年的新春,国寺中那个小家伙也要自己一个人过。
挽禾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于是特意把那个拨浪鼓拿去让人交给他。
“童子说话利索了不少呢,还追着奴婢问娘娘什么时候给他取名。”
挽禾的眼神有些迷蒙,两颊晕了大团的薄红。
“我哪有资格给他取名……若是他闹的厉害,便先跟着叫平安吧。”说道这儿,她的神色又低落下来。
曾有个人开玩笑说要小孩姓楚,唤做平安。
她净手之后刚褪去了外袍,忽然有人推门而入。她吓了一跳缩进被子里:“是谁?”
那人说话有些含糊,带着酒意。
“孤来自己太子妃的房里还要通传?”
美人咬了下唇,翻身起来行礼。
楚凭萧站在玄关处的阴影中打量着乖顺的她,美人只穿着雪白的里衣,姿容胜雪,浑身上下只有乌发朱唇的颜色。男人思维有片刻的停滞,但是转而便剩下浓浓的恶意与讥讽。
他拍了拍手。
德全突然端了一碗淡粉色的汤药上前。
“回娘娘的话,这是解酒的。”德全一直低着头,手不停地抖。可是美人醉着,没能发现。
她有些郁郁:“今夜喝了太多东西,不喝了。”
德全松了口气,回头去看楚凭萧。
男人似笑非笑:“楚凭岚敬酒你也喝了,怎么就不喝我给的东西?”
他们之间自思过室之后已经没有什么体面功夫可言,他此刻说话夹枪带棒,没得叫人觉得烦躁。
美人蹙眉,晕晕乎乎地端起碗一饮而尽。
那东西是清淡透明的甜,可是回味的时候是腥重的土味。
她偏过头压下胸口的不适。
此刻酒意袭来,觉得浑身涨热的不舒服。她有些不明白楚凭萧来此处的用意,见他迟迟不走,有些郁闷。
“东西喝了,你回房去休息吧。”
也许是太过难受,她甚至忘了敬称。
可是这句话出口后,她突然觉得五感好似被剥夺,眼前天昏地暗耳边有恐怖的嗡鸣。美人摇晃一下虚弱地趴在了床边,手脚麻木冰冷,无法动弹。
她看见楚凭萧向她走了过来。
可是纵然最猛烈的不适已经过去,她却觉得全身的感官被无限放大了。美人靠在床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木床的每一个纹理硌在肌肤上的感受。
那些特殊的触感变成了细碎的麻痒,让人如蚁虫啃食。
她此刻能活动,于是挣扎着开口:“你下了什么东西?”
楚凭萧没有说话,他带着皮制手套掠过她的发丝、头顶、脸颊、下巴……他在她肩膀处停留了一会,然后狠狠掐了她的胳膊。
美人几乎一瞬间掉下泪来,痛感像是生生剜掉了她的一块肉。
看着挽禾的反应,楚凭萧满意自己的检验。
他强迫她抬头:“训最不听话的奴隶就是让他们疼,但是却不能死。”
男人咧嘴,擦干她不受控制流下的泪。
他刚服过散,此刻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气。楚凭萧欣赏着她眼里因为醉意产生的迷茫、因为恐惧产生的瑟缩和药物产生的情丨欲。
手套粗糙的表面让她的脸火辣辣的痛,奇怪的感觉折磨得她要疯掉。
男人粗暴地扯过她的头发,在隆冬将只穿着里衣的她拖到了室外。
原本满是奴仆侍卫的别院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拴在原地,德全跪在雪中捧着一摞箭——她终于知道楚凭萧为什么戴了手套。
酒让她失去了绝大多数反应的能力,可药物强迫她清醒。
每一片雪花都像是针扎在肌肤上,她赤足踏在雪里,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痛的要死去了。
楚凭萧将她扔在了地上。
美人挣扎着抬头,却看见对方接过德全手中的箭向她瞄准。
一根箭擦着她的发钉在了不远处的地上。
她抖着站起来,向后踉跄着躲去。酒和药混合着让她的心脏不停地跳,也许是恐惧,也许是不知名原因的恶心,她胃里坠坠的想要干呕。
她的反应是男人情绪最好的佐料。
楚凭萧坐在院子里,大口喝了一壶酒。
“太子妃,你跑吧……”
“今天你是猎物。”
第17章
雪很大了。
厚厚地落下来像毯子一样铺在地上,遮盖住了所有看不清的沟沟壑壑。人跑起来踩下去,深一脚浅一脚。
所有通着别院的门插上了锁,只有向着围猎场的路放上了绵延不绝的红色灯笼。
没有排列整齐的建筑和高大的宫墙遮挡,风肆无忌惮地拨动着烛芯上的光亮。雪被偶尔染成黄色,有时又是灿烈的红。
挽禾向前跑着。
这条路好长,长得就像她从山脚一路走上国寺,然后被永远地留在了楚国。
这条路看不到头,入眼所见的是漫无边际的红色,它们明晃晃地为她引着路同时也将她禁锢在方寸之中。
楚凭萧知道她不会离开这条路,没有胆子这样闯进行宫的前院,也没有胆子干脆扎进幽黑不见天日的密林。
挽禾跌坐在原地大口喘息,绵绵的雪像针一样刺痛着每一寸肌肤。
她甚至痛的流干了泪,只剩下无力的笑。
每一次因为她的跌倒而熄灭的蜡烛就像是无声的嘲弄,笑她离不开一条命中注定的路,无论向左向右——只要向前就会走向既定的结局。
她片刻的安稳和求之不得的欢愉是高位者的赏赐。
只有永无宁日的痛苦和纠缠才是她应得的报应。
有人轻而易举在她尚未知晓的时候左右了她的命数,任她终身为此困顿辗转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不在意她的选择,因为他们比神明更早看到了她的结局。
命运巨大的牵引和推力左右制衡,夹缝中人挣扎努力和拼尽全力的勇气显得不值一提的可笑。她的爱与恨最后随着这些折磨被碾的粉碎。
为什么大家都有父母呢?
为什么阖家团圆时刻的爆竹烟花永远都点不亮国寺上空的夜?
三岁那年的雪也很大,母亲拉着她拼命地跑。
等跑到国寺山脚的时候身后没有声音了,她的脚也冻的麻木没有知觉,无论怎样流血开裂——都不痛了。
可是现在她好痛,痛的要死过去了。
只是这一次没有母亲在旁边把她抱起来,由她踩在自己的脚背上缓和片刻。
她不懂凤命对高位者意味着什么;
亦不明白经文为什么要靠鲜血供养。
在那些权力倾轧间,她、昭国、母亲是逃不过的受难者,只是因为不懂为什么受难的是自己,就好像成了全天下最愚蠢的人。
为什么要明白呢……
难道苦难是生来便有,命中注定的吗?
用匕首割破手来逃避承宠是无奈,那一下的痛却是深深切切地印刻在了骨髓里。
可最痛的,是她明明知道刀握在自己的手里。
却没有勇气、没有能力、没有机会去挥向楚凭萧。
人人叫她反抗,却无人告诉她该如何去做。
有时候她在想,自己看到陈秉柔、看到包文秀时心中会不会偷偷在羡慕。
羡慕她们父母健在,家世尚可——于是有了选择,有了选“不”的机会。
可是她又一次次告诫着自己,人不应该贪心,她有楚凭岚——就足够了。
美人跑着,她的头脑因为酒和高热而滚烫。
那些胡思乱想的念头因为身后轻轻慢慢的马蹄声而烟消云散。
她捏紧了裙角,突然咬牙冲进了身旁的密林之中。
挽禾上了崎岖的山路,在黑暗中摸索着峭壁向上走着。脸上的泪干了,她纤细的胳膊不停地颤抖,冰冷的石头磨在手心但是她忍着痛抓的很牢。
很多人说国寺的神女胆小又和顺,别人逗逗就哭了,说什么也不会拒绝。可无人知晓的是,她十三岁那年执意收养平安的时候国师对弟子亲口说:
她心中有一团火,旁人只能看到烟。
挽禾躲进了一个山洞。
透过雪和树,她能够隐隐约约看见山下暴怒的人和凌乱的灯笼。她笑了一下,缩在一个角落。
这里没有干草,她的衣物也湿透了。
风很冷,冷的她不敢动弹。
马蹄的声音像催命的厉鬼萦绕在整座废弃的围猎场之中。
她有些赌气地想:我死在这也不会让你找到,气死你。
挽禾有些看不见了。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脸非常红,唇色却惨白。她也好像有片刻愣神之间无法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方。
突然,她看到了一个人影。
这个人影很熟悉,她想不起来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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