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凭岚目送着鹿远去,随意将手抱扎了几圈。闻言没有抬头,轻描淡写地说:“我只是觉得,你会想救它。”
楚凭岚笑着望过去,在她清澈的眸中看到了自责。
对他怀疑的自责。
第19章
寻涪三十年,
济州的夏日最是闷热,让人心中没由来的烦躁。
小宫女吃痛皱眉,胳膊上被主子掐的青一块紫一块的。她咬着牙赔着笑,蹲下身凑过去问:“月姐儿怎么在这呀?”
小女孩不认得她,有些害怕地小碎步跑到了回廊的柱子后面。
瞪着大眼睛好奇地望过来。
小宫女不敢回头看主子的神色,压着嗓子里吓得要脱口而出的尖叫继续问:“月姐儿今日来的早,昨儿个有没有来啊?”
陈秉月还抓着那个硕大的荷叶,点点头,又摇摇头。
宫女还想继续问下去,娴妃却已经耐不住性子了。她的眼角唇边都耷拉下来,像一只幽幽的鬼魅走向柱子后面。
华美的宫妃穿着娇艳的粉裙,她没有摘护甲,尖利的指头把藏在后面的小孩拉了出来。
她伸手去替陈秉月整理额头上撒乱的胎发,护甲几次都差点戳着女童的眼睛。
小小的姑娘哪知道面前人的异样,只是有些敏感地躲着,她没有注意到娴妃的脸色白的透明,牙齿在嘴里不安地摩擦着。
“告诉娘娘,昨儿个晌午时候是你来了吗?”
陈秉月终于弄明白了她的意思,本想下意识地摇头。
“我去找娴妃娘娘告你的状!”
她想起自己昨日跟凭岚哥哥放出的豪言壮语,要是如今承认,就不好用这句话继续要挟他了。
陈秉月眨了眨眼,违心地点了下头。
……
锦帛崩裂,剪子从中将绣好的花纹扯成了碎片。女人胸口快速地起伏,她讨厌看到自己的儿子,一看到他就想起那些手上洗不净的腥锈。
旁边儿候着的太监舀了一大勺香饵粉末扔进那尊青铜荷花流金鼎,殿内被甜腻厚重的香气笼罩,他咳嗽了一声看向四皇子的神色,对方似乎早已习惯她的喜好。
“我说过,你太自信了。”
娴妃的神色已经阴到了谷底,那个女人是太子的正妻,怎么可能在登基前动用这些手段将她偷龙转凤,分明是得不偿失。
楚凭岚精明一世,怎么会不知道其中的利害?
“算算辈分,人家可是你的皇嫂啊——”她清幽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中。
林奇吓得抬眼,今日不只是娴妃娘娘一人劝阻。傍晚时分,燕王府内,
“殿下此举,无异于引火烧身!”
臣子一挥衣袖愤然离去,留下殿中其他几人面面相觑,既不敢长时间抬头打量四皇子的神色,也不敢再多发一言。
林奇站在厅堂口,楚凭岚沉默地坐在上首神色晦暗不明。因为这件事,主子连续几日都未曾合眼。
眼下邺都已经三月里,开年的时候出了那样大的事,虽说最后强压了下来,但是到底催断了圣上心中最后一根紧绷的弦。
如今算去…
怕是撑不到五月末的万寿节了。
而殿下竟然在此时提出要迎娶挽禾姑娘,纵使改名换姓,也像是天方夜谭一般。
衣着华贵的妇人有些不耐烦地眯眼:
“你就是因为她那张脸?”
楚凭岚跪在大殿之中,他的脊背挺直看不清神色,闻言一顿:“…算是。”
娴妃抄起枕边的玉如意就砸了过去:“没用的东西!”
她藏在袖子中的手不停地在抖,她从前就听说过国寺中的那位神女,也知道她和楚凭岚之间那些不清不楚的破事。
可是她直到去年秋日在围猎场,才发现那个女人的脸和昔日的……竟然如此相似。
她不敢去回想当年如履薄冰的日子。
事发之后她做了两年的噩梦,梦中是无边无际的大火和凄厉的哀嚎。她问过楚凭岚,问他记得什么,他说他不记得。
可是他撒谎!他撒谎!
他分明记得清清楚楚,所以才会找了一个和那个人有几分相似的女人。
这是娴妃心中解不开的结,她担心楚凭岚知道当年之事的隐情,所以心中对她藏着恨。这种恐惧最终变成了更强烈的恨,她恨这个自己看不透的儿子。
玉如意飞过来,楚凭岚微微偏头躲过。东西掉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过了一会说:“挽禾的手上也有朱痣。”
这是他给的理由。
十三年前的传闻中清清楚楚地说过,得凤命者得天下。
娴妃顿住了,这是一个她没有办法反驳的理由。她有些狐疑地看向楚凭岚,他太冷静了,无论是辱骂还是责罚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不是因为陈秉月?
她有些不信,可是突然眼波流转间想到了什么。
娴妃放软了声调:“你大了,做母妃的也不好说些什么。若你真想娶她,等到登基之后也可以呀……”
“母妃知道你心中一直还有个人,你该想想怎么办。”
她意有所指。
楚凭岚终于抬眼看向她,女人见状笑嘻嘻地回了句:“先娶旁人做侧妃也不是什么难事,还能了却你的一桩心愿。”
娴妃娘娘用护甲挑着指缝里布料的碎屑。
“……登基之后要想入宗庙,可就难喽。”
她满意地看着楚凭岚若有所思的神情。
她让步了,他惦记着陈秉月的牌位,她不妨成全了他。
陈秉柔也好谁也好谁带着那个死人牌位随便嫁过去她都管不着。
至于挽禾……
她有些烦躁地皱眉,一个长得像陈秉月,连痣都一样的女人绝不能嫁给楚凭岚,否则哪天真变成那个阴魂不散的死丫头让所有人都不得安生!
望着楚凭岚离去的身影。
美妇人调整了下坐姿靠在软垫上,她笑着咬了咬牙,伸手勾了一抹香放在鼻尖细细嗅去——小兔崽子几年下来翅膀硬了不少,
但是只要遇到陈家的事,就还是那么蠢。
-
挽禾险些没有认出幕恩的男装打扮。
她本在花园中随意看着锦鲤,那些鱼被她养的太肥了,摇摇摆摆地总像要沉底。可是它们万分亲人,只要她来,就一定会从深潭之中探出一个头来。
那些透明的薄红的金色的尾巴交叠在一起,难得让人有些好心情。
幕恩到的时候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美人睁大了眼睛,用手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衣袍。
等到看清来人时她才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来了?”
太子府中的傀儡瞒天过海骗过了所有人,她独自住在这座小小的别院中,整座庄子只有楚凭岚的人。
可就算这样,她的声音还是小到微不可闻。
再次见到幕恩的一刻,她心中有数不清的困惑。
新年时节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去了哪里?
被处死的纳提娅又是谁?
可是一时间千言万语最后化成了一句:“你还活着。”
幕恩什么都没有解释,几乎是在反应过来后就将她摁在石凳上,强迫她盯着自己,语速极快——
“听着,我在齐国的身份已经暴露。我必须离开一段时间,你有一次机会决定……你要不要跟我走?”
美人愣住了。
跟,他走?
她似乎从未想过这个可能。但是她沉默良久后摇了摇头,轻声说:“对不起。”
幕恩皱了皱眉:“你难道真的相信他会娶你?”
他是谁,二人心知肚明。
挽禾的神色有些落寞,楚凭岚越来越忙、话越来越少、外面的风声也越来越紧俏,这些都足以证明朝堂变化已经在即。近日为了她的身份,他不停地奔走……
可是到底还是太难了。
她的眼神微弱地亮了一下:“…就算不是现在,也会有那一天的。”
他的许诺那么郑重。
总有一天他们会堂堂正正地站在世人的眼前。
更何况她心中还总有一个不敢提起的希望,只是这个愿望太渺茫,她连幕恩都不敢提起。
少年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曾经他不是也天真的认为只要除掉楚凭萧就会迎来转机吗?可是事实呢?大国之间的倾轧落在小国身上只会更难以承受。
他用昭国的语言说:
“我们只是天上的星星和地上的沙子。”
美人眼中的光淡了几分,她又怎会不知道在那样沉重的国事绝不是一己之力就能改变的……
她看着幕恩,眼中突然起了雾气,美人的面颊也染上了一层薄粉。
“我总是想着,也许前方会有机会呢?”
她有些着急地说:
“如果我忍下去,走下去,会不会有希望呢?”
幕恩没有说话,如果人人能知道苦难作为代价能换来什么,那么世上将不会有平凡的人。真正值得敬佩的,是忍着未知的苦难走下去的人。
他没有说话了,用一把匕首割开她的食指将那只蛊取了出来。
临走时,他深深地看了眼挽禾。
她眼里是有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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