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带不多,所囊很简单,自己提前一晚便收拾出来了,这个箱子是被临时抬上来的,说是装着他的所用所需,但沈清河也想不明白,自己的什么所需可以占那么大的地方。
他虽好奇,但并没有多少一探究竟的兴趣,依旧端坐原处,眼观鼻鼻观心,心里想的全是——“娘子此刻在干什么?吃饭?喝茶?可还在生我气?可有想我?成亲以来头次分开,她夜里可还能如往常安睡?”
想着想着,沈清河听到一阵“咕噜咕噜”声。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并没有感觉到几分饥饿,抬头回忆着声音,将目光重新定格在那口大箱子上。
他皱紧眉头,起身过去,抓住箱子锁扣往上一掀,霎时间只觉得满面熟悉的甜香之气扑鼻,视线往下一放,只瞧见一身小厮模样打扮的施乔儿,蜷缩在衣服被褥上,正在舒舒服服睡大觉。
嘴巴张着,不知梦到了什么,傻笑着念叨:“啊好香……再给我一口……”
沈清河又惊又喜,明知她不该出现在这里,依旧无奈到扶额笑了半天,笑完佯装严肃清了清嗓子,轻唤道:“三娘?”
施乔儿梦里的鸡腿鸭腿松鼠鱼全在一声“三娘”中消失不见了。她懵懵睁开眼,看见沈清河之后眼睛一下子亮了,才不管他表情严肃不严肃,爬起来伸长胳膊便扑进了他怀中,用着初醒带有淡淡鼻音的嗓子软软撒娇:“相公,相公抱抱。”
沈清河:“……”
他也不想的,但她要抱啊。
沈清河回抱住施乔儿,把她从箱子里拎了出来,随后松开她,让她坐好,继续佯装严肃道:“是谁教的你用这种办法跟来?剿匪不是儿戏,东南大地危险重重,你就这么跟来了,你知道到了那有可能会面临多少麻烦吗?”
施乔儿的起床气后知后觉涌上来,眉一蹙不悦道:“我知道啊,但是我舍不得你,我又没办法,那么好几个月见不到你,我万一想你想死了怎么办,你在外面又不知道!”
沈清河轻拍了下她的嘴巴:“刚醒不准乱说。”
施乔儿“哼”了一声,顺势抓住相公的手摸着道:“你放心吧,我都和刘妈他们通完气了,如果国公府的人问我去哪儿了,他们就说你不在家我觉得没意思,去四喜老家找四喜玩去了,一时半会不会有人起疑的。”
沈清河哭笑不得,不禁反握住她的手捏了下道:“那你还怪聪明?”
施乔儿一扬下巴:“那是自然的,我不聪明我怎么能把你这么聪明的人吃得死死的?”
沈清河无奈到只顾点头,点完道:“三娘,我不管你是用的什么办法让刘妈他们也跟着你一块胡闹,但是东南一行非同小可,你自己先前都说那里的匪徒杀过的人比吃的饭还多,现在跟着我一块去,难道就不怕吗?无论如何,我是不能带你过去的,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我,都绝对不能带你过去。”
施乔儿就知道没那么容易教他松口,但反驳的话也懒得说了,心一横别过脸道:“不去了!我回家就是了!马上就下马车回去!也不要你或者其他人送,我自己走着回去!”
沈清河见她这样,心里倒更不自在了,掰过她的身子想抱却又被推了一把,怎么着都不肯他近身了。
施乔儿也不看他,自己扬着眉梢算计着:“走就是喽,现在起码也离京城快两百里远了吧,你如果放心别的男人送我回去,那你就让他们送。想来也是,像我这种貌美如花身娇体软的小娘子,应该会有不少年轻力壮的侍卫们抢着护送回去吧?至于路上有可能发生什么,那我可就……”
“三娘!”沈清河这回是真要生气了,看着她的眼神都带了厉色。
施乔儿立刻又换了副可怜兮兮的面孔,朝他怀中一扑抽抽噎噎道:“相公,难道你就不想我,一点都不舍得我吗?你这一去,短则几个月,往长了说,半年一年都是轻的。相公你想想,一年多见不到我啊,你当真就忍心将我推开,让你我夫妻相隔一方,听不到对方的声音,碰不到对方的肌肤吗?”
最后两句话说沈清河心坎里去了,他当真舍不得。
感觉身后那只手环住了自己,施乔儿知道有戏了,趁着沈清河还没回应,她干脆再接再厉,抽泣得越发厉害,万分委屈道:“沈清河你好狠的心!罢了,我今日算是认清你了,你既这般将我推开,那我也没那个脸再继续往你身上贴,横竖往日里的恩爱权当烟消云散了吧。今日你这一走,往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谁也别再记得谁,祝你在那边,早日找到个红粉知己,我施乔儿在这里,提前祝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说完从他怀中一抽,起身便去下马车。
沈清河彻底慌了,什么清醒理智通通抛之脑后,伸手将她扯回怀中,紧紧拥住道:“什么红粉知己永结同心?一生气就爱胡乱说话。总之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三娘别气,我不该让你走,不该同你置气,其实……我又何尝不想将你带在身边,只是那边毕竟局势凶险,稍有不慎便可能处于危难之中,可……罢了,只要有我沈涧一口气在,我就不会让你有一根汗毛的损伤,即便我粉身碎骨,也会护你来回周全。”
施乔儿心中窃喜,面上却还讨了便宜卖乖,眨巴着眼睛,抽抽搭搭地委屈道:“那我,可以留下了吗?”
沈清河拥她甚紧,长舒一口气道:“可以,但你要保证,无论何时何地,不准乱跑,不准与人乱搭话,必须一直在我的视线之中。”
施乔儿大喜过望,抬脸便亲了沈清河一口,腻歪歪地蹭着他道:“相公你真好,你是全天下最好的相公。”
沈涧苦笑一声,抬手扯着她的脸颊道:“你当我不知你这些小手段?先来软的,再来硬的,最后再来软的,如此软硬兼施,莫说是带你上路,就算你要天上的星星月亮,我能不给你摘了来?”
可偏偏的,他还就吃这一套。
施乔儿嘻嘻一笑,搂着他脖子又亲了口,软乎乎撒着娇道:“相公疼我,所以愿意迁就我,若相公心里对我一点疼惜没有,那我有再多小手段也是没用的。”
一句话让沈清河的心彻底化没了,摁住这磨人妖精的后颈低头深吻片刻,好不容易才舍得松开她,柔声道:“先去吃饭,我知道你饿了。”
施乔儿仍旧靠在他怀中撒娇:“相公和我一起吃。”
沈清河哪里能说不。
行军路上的饭菜自然比不得家中可口,施乔儿饭量又小,只挑着吃了两口,然后就拉着沈清河下车,非要溜达溜达。
青山绿水中,小乔儿一身交领布衫,头顶巾帻,眉毛被刻意画粗过,倒衬出一双眼睛又亮又灵,脸颊白嫩嫩的,声音又脆,乍一看,真像还未长成的小小少年。
京城离赣南两千多里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中间群山环伺,若走官道,起码要耗费多余半月的时间,抄近路近是近,可路途之中少经驿站,夜晚只能安营度过。
夕阳余晖里,朱昭帮着底下人撑营帐,听到银铃般的笑声抬头看了眼,注意到沈先生身旁的书童,不免感慨:“高人,身边的人,就是不一样,连书童,都这么有,灵气。”
乌衣侍卫翻了个白眼,瞧他那副不值钱的样子,懒得搭理他。
越往南山越多,当晚安营的地方便是片山坡之上,站在高处,可俯瞰四周千里景色。
施乔儿这辈子还没到这么高的地方看过,尤其此刻夕阳如此金灿灿的耀眼,好像大千世界都被镀上一层红金色粉末一般,壮观到心中的气血都跟着燃烧起来。
她看到山,便感慨:“好美的山!”
看到水,便感慨:“好美的水!”
一转身看到五皇子身后的人,立刻捂住了嘴,眼睛一眨不眨喃喃道:“好俊的……人。”
沈清河精神头一下子来了,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语带不悦:“不准看。”
施乔儿扒着他的手:“最后一眼最后一眼!”
当真是好俊的,虽然穿了身阴沉沉的黑衣裳,但高鼻凤目,眉毛细长,本该属于阴柔无力的小白脸长相,偏肤色又不白不黑,健健康康的熟麦子颜色,中和了五官上的阴柔,显得英气孔武。
一下子就戳到了她的心上。
施乔儿就扒拉着沈清河的手,硬是直勾勾又瞄了好几眼,直到对方有所察觉,冷冰冰地瞥了她一下,她才赶紧转过身,假装什么都没干。
好俊,也好凶。
还是她家相公好。
天黑之际营帐搭好,沈清河去了朱昭帐中议事,走时特地跟施乔儿说了一通,让她在帐中乖乖等他回来,不要出去,不要乱跑。
施乔儿开始时是听话的,然后一连过去了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在家时太极出门把满城的狗揍一顿再回来,差不多也就这个功夫。
可他沈清河还没有回来。
施乔儿躺在被褥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心想那朱昭也不见得是个什么好人,别和她相公说着说着在言语上起了什么冲突,急眼后再一不做二不休把人杀了一埋……
施乔儿一下子被吓精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