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河也脱去外衣躺下,伸手轻轻环住娘子的腰,脸贴在她后颈,吐息洒在她耳根,轻轻笑道:“现在还觉得邀月好看么?”
哪壶不开提哪壶,想起那张脸,施乔儿火气顿时又上来了,一副咬牙切齿的语气:“不好看!丑死了!”
沈清河心里彻底舒坦了。
次日早,旭日东升,队伍再度出发。
昨夜估计是一宿没消停光顾着和老五干架,邀月一早起来眼下两块乌青,脸比平时更臭了,阴沉着一副表情在前头开路,好像佛祖挡路他也能给打回西天老家。
施乔儿倒是神清气爽。
邀月不高兴她就很高兴。
夜里再停下,施乔儿刚和沈清河在帐中腻歪片刻,老五那边便又派人来请。她刚到手的相公又要飞了。
知道圈不住她,沈清河这回放宽要求了,不求她一直在帐中待着,只说绝对不能乱跑,要转也只能在营里转悠,而且身边必须有人跟着。
如此这般,施乔儿不能和相公继续贴贴的憋屈心情才好受一点。
帐外,月高风清。
眼下已经离京五六百里,算是到了南边的地界,夜间没了那股子彻骨的寒意,走在外面勉强能舒得开身子,十分惬意。
今晚扎营的地方选了片平地,周遭春草茂盛,清香扑鼻。管马的士兵将几匹平日里算是温顺的马儿撒开,由着它们去啃食嫩草尝鲜,算是夜里加餐了。
施乔儿长这么大只坐过马车,马一次也没骑过,所以在比自己还高出不少的大马跟前,又好奇又激动。
好想骑,但娘亲说过姑娘家不可以骑马。
施乔儿本要失望退回,低头时瞥了眼自己的衣着,脑子立即就灵光起来了,心想:“姑娘不可以骑,但我现在是男的啊!”
骑个马怎么了!男子汉大丈夫骑个马有错吗!
她下定决心似的跺了下脚,跑到一位还算面善的巡逻将士跟前停住,怯生生道:“大哥,你们现在谁有空,能教我骑骑马么?”
对方瞧着面前不及把柴火壮的小兄弟,颇有些感到好笑道:“都能随主人出远门了,马不会骑?”
施乔儿摇头,拨浪鼓似的。
又是几声带着嘲讽的朗笑,笑得施乔儿脸都热了,正准备打退堂鼓说不学了。对面人便说:“我们都忙着呢,教你骑马那算擅离职守,要挨棍子的,你不如去找邀月兄弟,他马术最好,也不必守太多规矩整晚必须待在一个地方。”
施乔儿一听到那个名字,退堂鼓打更凶了,一句“不必”正要脱口而出,热心大哥便朝她身后一扬手:“哎!邀月老弟!这儿!这个小兄弟想学骑马,你若没事就教教他吧!”
喊完还不忘对施乔儿咧嘴笑:“这不巧了么,说曹操曹操到,行了,你跟着他慢慢学吧,我们兄弟几个还要巡逻呢。”
施乔儿欲哭无泪道了声多谢,心想大哥你不行啊,昨晚我和那厮吵那么凶你是一点不带知道的。
随着身后的脚步声渐近,施乔儿正准备脚底抹油,肩膀便被一把攥住了。
“不是学骑马吗,溜什么啊。”
声音听到施乔儿耳朵里,弄得她头皮直发麻。
平心而论,邀月的声音其实很好听,不是粗犷低沉的男人声音,而是有些偏居中的音色,刚中带柔,若好好说话,其实很招人喜欢。
偏偏这会带着股子阴阳怪气。
施乔儿大着胆子把肩上的爪子一把扯掉,转过身理直气壮道:“我……我现在不想学了,天黑了,一不小心容易摔着。”
邀月也不强逼她,就“嘁”了一声翻了个白眼转身走,嘴里抛出一句:“胆小鬼。”
施乔儿一听就受不了了,冲过去将人胳膊一拽:“我哪里胆小了!”
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娇气包,以前磕到一下都要哭三天的,现在都敢女扮男装往匪窝里混了,她绝对不允许自己被说胆小。
邀月垂眸瞥了眼抓在胳膊上的小嫩手,挑了下眉道:“对我倒是不胆小。”
施乔儿立刻收回手,还嫌晦气似的搓了搓,赌气道:“不就是骑马么,你敢教我就敢学,但是有一点,你不准因为昨天的事情故意欺负我,不然……不然我就去告状,让五皇子把你的俸禄都给扣光。”
邀月噗嗤一声笑了,这回是真笑了,扶着额别过脸去,故意没瞧施乔儿。
施乔儿抬眼瞧这奇怪的家伙,心想笑个屁,马上就把你饭碗摔了让你喝西北风。
可没等她萌生出更加“恶毒”的想法,她就已经被邀月抓住领子一拎,就近扔在了一匹马背上。
她刚坐稳,腿肚子直打颤,瞧着地面直犯晕,刚要扯嗓子喊“不学了谁爱学谁学!”,邀月就已经飞跃上马在她身后,两手抓住缰绳高呼一声“驾!”,马儿扬蹄飞奔,飞快跑出辕门,徒留下一连串喊叫。
施乔儿喝了一肚子风,眼睛睁也不敢睁,拉着哭腔便喊:“你别带我乱跑!我不能出营,不然我相……先生会生气的!”
邀月在她而后轻嗤一声:“看不出来还挺听话,学骑马就得在宽阔的地方学,那里面来往都是人,你学个什么劲?”
施乔儿仍是嚎嚎:“我不管!你把我送回去!”
邀月一皱眉:“行行行,别嚎了,听得我头疼,再转上两圈就回去。”
回去还得对着朱昭那张脸,想想就烦。
施乔儿慢慢在马背上被颠习惯了,心不再那么慌,逐渐将眼皮撕开一条缝儿,试探着打量前路。
不想这一睁眼便将她惊到了。
邀月带她出大营,一路到了广袤的平地,马蹄下的初生嫩草一望无垠,经风吹动来回摇晃,在月光下,宛若海面微动的浪潮。
施乔儿只在画中看到过海长什么样,以前她一直不懂那一大汪子水到底有什么稀罕之处,竟值得文人墨客留下那么多赞颂。现在一看,她好像能脑补大海的十分之一模样了。
何止壮阔二字。
邀月感觉到前面的人没了动静,轻嗤一声道:“怎么?不嚎了?”
施乔儿两眼亮起来,仰头问身后人:“这片草的尽头是什么?”
邀月:“山。”
“那山的尽头呢?”
“还是山。”
施乔儿想了想,继续仰头道:“那你可以带我去山上看看么?”
邀月:“求求我。”
施乔儿:“求求你了。”
“……”
不该乖的时候怎么那么乖。
因山路难走,邀月并没有真的带她上山,只是驾马带她上了一小座稍高的山坡上,一眼望去,可俯瞰整个平地。
施乔儿下马以后兴奋地到处跑来跑去,她头回知道原来夜晚只要站得足够高了,月亮便离自己那样近,而且周遭一点都不黑,视线可以又长又远,看到任何想看的地方。
“原来我们的营地也没有那么大。”施乔儿眺望着拿手比划,“只有我的指甲盖这么大一点,人也像蚂蚁一样,小小一个。”
邀月没兴趣东看西看,下马后就找地方躺下了,头枕肘上,静静望着墨色中的那一轮老玉盘,随口问:“没出过远门?”
施乔儿摇头:“没有过,我十六岁以前,连家门都没怎么出过。”
邀月忍俊不禁,不由嘲笑:“你爹娘把你当姑娘养的吧?怎么舍得把你送到人家中为奴为仆的。”
施乔儿静静思考着,慢慢张口说:“因为我们先生,真的很好。”
邀月不以为意:“嘁,那么好还带你去赣南冒险?年纪小就是好骗,我这辈子最烦的就是读书人,娘的十句话里九句半都是鬼话,我当年头次下山闯荡江湖,挨的第一次骗就是被书生骗。”
施乔儿一听,兴趣顿时来了,也不到处看了,跑到邀月身旁蹲下道:“什么当年?什么闯荡江湖?你是话本中的侠客吗?如果是,那你怎么跑到五皇子身边给他当护卫了?你快跟我说说,我想知道。”
邀月本不想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可抵不住这细皮嫩肉的小兔崽子撒娇,只好清了清嗓子道:“闭嘴!想听就别哼哼,说话黏黏糊糊,跟个小娘们似的,这辈子怕是投错胎了。”
施乔儿挨了凶也不恼了,满脑子都是对八卦的渴望,晃着邀月的胳膊忙不迭道:“我不哼哼了,你快说你快说!”
邀月便耐起性子,继续盯着天上的那轮明月:“其实也没什么有趣的,就是十二年前还是十三年前,哎隔太久我不记得了。反正我头一次从师门出来,本来下山是要办点事的,身上带的银子也不多,就够个吃喝和睡觉。结果第一天走街上,就碰到个卖身葬父的年轻男的,那男的看样子颇有书卷气,一手字写得又漂亮,说起身世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凄惨万分。他跟我保证发丧时收了份子钱便将我的钱还我,我信了,就把我全部的钱都给了他。哪知道啊哪知道,当天夜里我饿到在饭馆门口要饭吃,一抬眼就看到他和他那个早该入土的死鬼老爹在里面大吃大喝。”
施乔儿听完捧腹大笑,边笑边指着邀月数落:“你好憨啊!这种招数都信!还卖身葬父呢!三岁小孩都知道十个里面九个假,再说他都穷到要卖身了,哪里会有亲戚出来给他份子钱?你真是太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