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平瑢惊骇的目光下,慢慢摇了摇头,背着手转身走进黑夜里。他仰头忘了忘被乌云遮得不见一颗星星的天空,叹了口气。
也不知,这样难熬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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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平瑢一早起来,走到沈长寄的卧房门前,试探地敲了敲门。
过了好久,屋内人才低声道:“进。”
平瑢推门而进,看到沈长寄散着发,神色平静,不知其想。他仍穿着昨日那身衣服,笔直地坐在榻边。而贺离之留下的药瓶原封不动地摆在原处。
“大人,您可还好?”
枯坐的男人眉眼间凝着霜雪,“何事。”
平瑢回禀:“大人,昨夜有人夜闯玄麟卫,意欲灭口冯明涛,被我们拿下了。”
“什么时辰。”
“与刺客来刺杀您是同一时间。”
男人身形一晃,终于有了动作。他站起身,慢慢走向屏风后,开始更衣。
“依计划放走冯家兄妹二人,盯着冯明涛的行踪。”
“是,派谁跟?”
男人沉默片刻,换好衣服走了出来,他拿起桌上的佩剑挂在腰间,正了正腰封,淡声道:“我亲自跟。”
**
昨日宫中生变,柳家母女匆忙将谢汝送回府便离开了,谢家也如惊弓之鸟,各家对昨日宴饮上发生过的事皆有猜测。谢家人人都忙,谢汝反而闲了下来。
她此刻正身处郦京最大的一家书铺中买话本。
今日潮气很大,总给人一种呼吸不畅的感觉,云压得极低。
“姑娘,好像要下雨了,我们快回吧。”
来时谢汝嫌马车里闷热,特意绕了近路,小巷地形复杂,马车进不来,书局离马车有一段距离,她们的确该回去了。
谢汝将买好的几本画册和话本抱在怀里,与玖儿莲月往回走。
乒——哐——!!
谢汝猛地停下脚步,皱起眉。
“姑、姑娘……好像有人打、打架……”
玖儿话音刚落,前面拐角冲出来一浑身是血的男子,他跌跌撞撞地迎面跑来!
谢汝躲闪不及,与来人撞了满怀,怀中的书散落在地。
嗖——!!
一只利箭划破长空,擦着那男子的耳朵飞过来!
谢汝脸色唰地发白,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她浑身冰冷,脑中一片空白,眼前全是上一世死前那些画面。
箭矢扎进胸膛里的那种撕心裂肺的剧痛犹记在心,恍若昨日。
莲月抱头蹲下,不住尖叫。玖儿哆嗦着手去拉谢汝,可她还未碰到衣角,眼前的少女便不见了。
冯明涛的尸首躺在旁边,而箭杀冯明涛的黑衣杀手脖子上夹着一把玄麟卫的刀。
杀手的头被斩下之前,谢汝眼前一黑,跌进了一个滚烫的怀抱。
有人按着她的后脑,将她藏进怀里,不让她瞧。
噗哧——
好似有东西喷了出来。
她抓紧那人腰侧的衣袍,手触到一片温热的粘稠液体。
她知道,那是粘稠的,鲜腥的,热乎的,血。
有人替她挡下了那肮脏的血污。
第8章 入住沈府。
谢汝僵在男人的怀里,一动不动。
她只能感受到覆在后脑上那只大而热的手,他虚虚碰着她的头,几不可察地轻轻拍了两下。
平瑢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率数名玄麟卫干净利落地处理了现场,“大人,已处决杀手三名,留下一活口。”
“嗯。”
她的额头抵着他,感受着他胸口传来的震动,瞬间清醒,手推着他的胸膛,没怎么用力便将人推开。
她睁开眼,地上只余些未来得及处理的血迹,而后再无其他。
“大、大人。”谢汝勉强保持了理智,福了福身子。
沈长寄默不作声地看了她一会儿。
他的手指隔空轻点了点两个婢女,“都带走。”
谢汝:“……?”
莲月和玖儿的嘴立刻被两名玄麟卫堵住,粗暴地押走了,他们实在不懂何为怜香惜玉。
沈长寄逼近了半步,身体朝着少女微微前靠。
谢汝瞪大了眼睛,害怕地缩了缩肩。
他他他要做甚?!!
沈长寄并未碰她,只弯下腰,将已经被血迹染脏的几本书册捡了起来。而后他微微侧身,为她让了路。
“大人,我、我……书……”谢汝紧张地咽了咽喉咙。
男人拿着书的那只手垂了下去,背在身后,没有要给她的意思,只道:“走。”
谢汝:“……”
得,又归他了。
无法,她只得听话地一直往前。
方才几名玄麟卫将这安静的巷子填了满,可一转眼功夫,那些人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连带着她的两个婢女也丢了。
此刻寂静无人的小巷中,她一人走在前面,而后面跟了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危险人物。
至此她已彻底抛弃了那个妄想,再也不奢望能从这个人身上看到前世的一点影子。
她慢吞吞地走,后面的人也不催,随着她的步伐,不远不近地跟着。
谢汝稀里糊涂地走到了巷尾,远远瞧见路边停着她的马车。
她环顾左右,整条街上与来时无半分不同,只人少了些,安静过了头。地上没有血,路上没有玄麟卫。
方才发生在小巷中的那场血腥的恶战似乎只是她臆想出来的,谢汝慢慢眨了下眼睛,抱着侥幸的心思转头,看见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谢汝:“……”
哦,不是做梦。
她犹豫着,就要朝马车走去,只见车那一头的阴影处站着个人,看穿着打扮像是她家的马车夫。
那车夫看见她,便从阴影处出来,走近,抱拳:“大人。”
谢汝一惊,仔细瞧此人的脸,这不是她的车夫!车夫已然被掉了包!
轿帘突然被人从里面撩开,车里满满当当地坐了四个人。
除了嘴里塞着布条的莲月和玖儿,还有一名玄麟卫,以及……她自己!
谢汝快步上前,不可置信地按着车板,“这、这……”
那女子带着帷帽,看不清面容,身量与她极像,就连穿着也可以假乱真。
“很好。”男人言简意赅地评价,他挥了下手,那“车夫”带上草帽,压低帽檐,利落地跳上了车,驾车远去。
谢汝:“……”
那、那她呢……
她怔愣在风里,不知今夕是何年。
很快又一辆马车停在了同样的地方,平瑢从车上跳了下来,将马凳放好,“大人,走吧。”
沈长寄“嗯”了声,朝谢汝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谢汝盯着那手掌沉默了好久,突然负气似的,头偏向一边,一言不发,拎着裙子上了马凳。
沈长寄:“……”
车子缓缓行过闹市区,外头的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车内的气氛却冷得像是裹了银霜暴雪。
谢汝背靠轿窗,侧着头,盯着车帘,好一会儿才眨一下眼睛。
沈长寄端坐在一旁,视线总是漫不经心地扫过少女的侧脸,微微皱眉,握着佩剑的手用了力。
她一向问题都很多,看上去有点迟钝,也不甚聪慧,相遇次数寥寥,她总喜欢对他问“为何”,即便不说出口,那表情也骗不了人。可自打方才,她便一个字都不说,他将她带走,她破天荒般一言不发,沈长寄想不通缘由。
他做事一向不擅与旁人解释,哪怕被人指责独断专行他也从未往心里去,此刻却无端生出了些烦躁。
他实在难耐,于是主动开口:
“冯明涛与我查的案子关联甚深,有人要灭口,我故意将他释放,一路追随,只想引蛇出洞。你目睹他死亡,恐有性命之忧,我不能放任不管。”
男人鲜少说这样长的一句话,语毕他咽了咽喉,轻咳一声掩饰生疏。
少女突然朝他看来,黑亮的双眸里满是不解,“那您为何将我单独带走,大人找人来假替我,是何意?”
见她终于愿意开口,沈长寄卸了手中力道,将佩剑摘下放在一边,看上去放松了许多,胡说八道:“障眼法。”
“……哦。”少女又转了回去。
沈长寄方才舒展的眉又微蹙。
贺离之的话蓦地在耳边回响:“我私心觉得,你与她冥冥中必有关联,但这缘,恐怕只能靠你自己去寻。”
今日是初七,他心口的疼痛自始至终不曾消减,可有她在身边,那撕裂的痛似乎都不那么难以承受了。
他一向磊落,任何卑鄙的意图从来没有不耻说出口的时候,唯有在她身上,一再破例,冲动来得莫名其妙,他很不喜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
将冯家姑娘抓起来是看不惯她被人欺负,将她单独扣下,只为了满足想与她独处的私心。从在慈明寺他匆匆一瞥此女容颜,那之后一切都变得失控了起来。
出寺后他隐藏行迹,悄无声息地一路护送,一路惦记,又在离开的时候,按捺住想要回头的冲动。
沈长寄沉下心,思忖着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常。
而后一段时间,二人皆在安静中度过,直到马车抵达沈府,谢汝被秘密送入府内,悄无声息地住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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