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展西,出宫不是件容易事,尤其是王室成员。
北元虽然特殊一些,但出宫这样大的事,想来也不是件寻常事,从云起的话就能知道,宫里的人想要外出大约也非常困难。
更何况,她的身份是展西送来联姻的公主。
不等白泽鹿给出反应。
千清勾了勾嘴角,仿佛是联想到什么人,“正好他们也都回来了,到时候打猎也不至于太无趣。”
“……”
原来是“秋猎”。
白泽鹿喝掉勺子里的药:“……泽鹿也很期待。”
剩下的药喝完,千清果然递了蜜饯过来。
她其实并不觉得苦。
“小可怜。”
千清摸了摸她的头,把碗放在一旁,取了一颗蜜饯递给她,“等身体好了就不用喝药了,也真不知道展西到底是怎么回事,会不会照顾人?”
后半句语气就开始有失偏颇地迁怒。
“不会照顾人就早说,北元有的是御医。”
千清毫不讲理:“联姻早就该提了。”
白泽鹿伸出手,从他掌心里拿起蜜饯,放进嘴里。
甜意顺着舌尖蔓延开来,还有些微的酸涩。
千清说着说着,甚至忘记了展西曾经的公主还在这里,他“啧”了一声,对着展西评头论足:“一群不懂事儿的草包。”
“……”
白泽鹿莫名笑了笑,似乎并没有因为他骂的这一句话而生气,反而附和道:“夫君说得对。”
得到回应,千清看向她,忽地问道:“在展西,有人欺负你吗?”
她弯着唇,想说“哪有人会欺负公主”。
嘴里的蜜饯化尽,带着酸涩的甜意渐渐淡去。
千清半倾下身,平视她。
漆黑的眸底里毫无遮掩,坦荡的情绪就这样摊开在她面前。
唇动了动,不知怎么,预先准备好的话有些说不出口了。
她舔了舔唇,尝到了方才吃蜜饯时残留的甜味儿。
“……每个人都会想往更高的地方走。”
她轻声说。
没有直接回答千清的问题。
但千清却听明白了。
“真不是东西。”
千清骂了一句。
这天晚上,千清没有碰她。
不能说完全没碰,只是把人抱在怀里,但除此以外,并没有其他的动作。
起初,白泽鹿还有些好奇,以为他有什么新玩法。
譬如欲擒故纵一类。
或者是想让她主动。
但观察到后来,她发现,他今晚,大约是真的打算做一个正人君子。
虽然不知道他今天为何有些反常。
白泽鹿闭上眼,不准备在他身上花费过多的心思。
夜色逐渐浓郁,白日里的热气全数退去,只余下一片凉意。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不知什么原因,白泽鹿几次三番地醒来。
到了后来,她索性睁开了眼睛,没再强迫自己入睡。
脑海里慢慢浮现起许多的事情来,展西的,北元的,一并窜了出来。
但她莫名想到了睡前千清没好气地骂展西。
身为联姻受益的一国之主,他自然不该也不能骂展西。
但他还是骂了,站在她的角度。
她垂下眼,看着身前的人。
黑暗里,他的五官被模糊了,看不清晰。
她视线偏了偏,落在了他的耳侧。
自然什么也看不清。
她想起了他喂她喝药的时候。
耳廓微红,神态也有些不自然,却又极力表现出镇定自若的样子。
白泽鹿舔了舔唇,但这一次没有尝到甜味儿。
她的视线慢慢挪动,最后停在了他的唇上。
片刻后。
她往前靠了一下。
而在这时,浅眠的王似乎察觉到了动静,只是并没有睁眼,揽在她身上的手臂微微收紧,下颚抵在她的头顶。
千清的嗓音有些模糊。
“我在,别怕,睡吧……”
她被动地埋进了他的胸膛里,鼻息间都是他身上的气味。
很好闻。
她想。
翌日。
天还没亮,千清便醒了。
他轻手轻脚地松开手臂,小心地从她身上撤下来。
奴才也在这时候进来了,手里还拿着外衣。
注意到熟睡中的王后,奴才用气音说:“王要在外间更衣吗?”
“还用问?”
千清压着嗓说。
声音低不可闻,连奴才也没听太清,但他猜了一下,王说的可能是“那不废话”或者“滚出去”。
于是他抱着外衣撤了。
千清终于下了榻,他回过身,重新压了压薄被。
而后,他直起身打算出去。
顿了一下,他又低下身来,亲了亲她的额头。
今日并不忙。
千清过了一遍宫宴的名单后就无所事事起来。
他揣着手刚准备回寝宫,就被一道声音给拉了回来。
“季丞相求见。”
“……”
糟心玩意儿来了。
千清又坐了回来。
“臣……”
季英才开了个头。
千清打量他一眼,呛了一句,“不是微臣吗?怎么,革个职权,对我不满意了,意思都懒得意思一下了是吧?”
“……微臣并无此意。”
季英纠正。
“又是微臣了啊?”
千清阴阳怪气。
“……”
季英换了个话题:“明日的宫宴……”
千清稀奇地看他一眼,“季丞相还关心这事儿,你不是满脑子南水统一天下吗?”
“……”
过不去了。
季英换了个跪姿,不说话了。
只要他不开口,话题就绕不回来。
“怎么不说话?”千清端起茶杯,装模作样地抿了一口,看着他,“还在想北元赌不赌这一把?”
“……”
他张了张嘴。
“哎,别。”
千清放下茶杯,“你不是装深沉吗?继续。”
“……”
第10章 不行吗?
短暂的沉默过去,季英知道,南水驻扎展西这件事情是躲不开的了。
两人之间因此而产生的分歧也躲不开了。
季英原本以为对这事冷处理,到最后总会得出一个客观的对北元有益的解决方法,而后就又是君与臣,这个小摩擦会就此翻篇,再也没人提。
但千清不准备让他冷处理,他要撕开窗户纸,把这件事拎出来,否则这就会长成一根刺,从此扎在两个人心里。
“……微臣知错。”
接二连三地提起这个话题。
季英还是先败下阵来,软和了态度和语气。
“起来坐吧。”
千清没有再冷嘲热讽。
季英这才起身,坐到旁边的座上。
“展西现在也没动静。”
千清看他,问:“你把自己关府里几天,想过这事儿怎么处理吗?”
“陛下,微臣……”
话还没说完,季英注意到千清眉头皱了起来。
他改了口:“我想过,南水先前与北元打完后元气大伤,此刻再次表现出进攻的趋势,我认为并不合理,倘若真的打起来,以展西目前的兵力和财力,也未必会输。”
季英跟了千清许久,对于称呼依旧固执,也多次、不厌其烦地提醒他,身为王该用什么自称,而他作为臣子,在君上面前用“我”是多么不敬一件事。
但他这次做出了让步。
妥协,是为了修复这段关系。
一种无声的、成年人的求和。
千清皱起的眉头松开些许,不知是因为他对称呼的改口还是因为他说的这些话。
“南水在试探这个联姻是什么意思。”
千清冲他勾了勾手。
季英走过去,看见他案几上的舆图已经做了标注。
“南水驻扎的地方在这儿。”
他用毛笔的另一端杵着其中一处标注了的地方。
季英立刻反应过来,“这里易守难攻,要攻下此处需得花费大量财力兵力,得到的益处却太低,浪费资源,南水真要打,必然不会选择这个位置。”
“聪明。”
千清往下一滑,“如果我要统一天下,肯定从这里打进去,这样北元出兵以前,我都已经占了几座城池了,到时候北元为了保全自身,未必肯全心全力帮展西,等我拉拢了人心,再用展西的兵打过来……你不帮我是吧,你现在也得完蛋……展西人肯定会这么想。”
季英忍着没笑,顺着他画的那条线看过去。
他伸手指了指其中一处,“为何不从此处过?”
千清笑了一下,“以防万一,如果亓东要出兵,可能会从这里来拦截。”
季英愣了一下,而后才想起来,“亓东与三国都隔着天堑,已经不问世事十多年了。”
“所以说,以防万一。”
“亓东若要出兵……”
季英扫视了一圈舆图,“也只能从此拦截。”
“不严谨啊丞相。”
千清又指一处:“此地离亓东是远了些,但此地人烟稀少,打过来用不上半天,掠夺完了再赶过来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季英顺着他所指的地方看去,思路再次被打开,虽然军事于他而言并非擅长的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