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儿低头,轻轻“嗯”了声。
水里的手被握住,牵引,宏煜哑着嗓子:“它也想你。”
“讨厌死了。”
他松开手,又闭上眼休息。
没过一会儿,意儿毫无预兆地松开。
“怎么了?”宏煜正在兴头上,目色微微迷离。
“别把水弄脏了。”她说。
宏煜拧眉,“啧”一声,这时意儿抿嘴笑道:“我不嫌你脏呀。”
他把这话掂在心里品味着,不禁莞尔,稍稍往前,调整位置,就着荡漾的温水:“知道你对我最好。”
“你为人虽讨厌,但有一样总叫人喜欢的。”
“什么?”
意儿手指轻刮他下颚:“好皮相,清俊得很。”
宏煜常听恭维,早已无感,但话从她嘴里说出,却十分受用,于是动情:“我的好处不止这个,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意儿的下巴尖尖被抬起,碰着,吻着,心也醉了。
“为什么你这么软?”他问:“不怕被捏碎吗?”
她道:“因为你正好和我相反呀。”
宏煜又笑,两人洗完,上床去,他撑在上头看着她,打量道:“玉树琼枝,逶迤相依傍。”
意儿闻言,轻轻往他侧脸拍了一记耳光:“这是狎妓词!”
他道:“那你来一首呗。”
意儿认真思忖,咬了咬手指:“嗯……柳荫烟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如何?”
宏煜觉得有趣,点点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意儿嫌他话多,胳膊缠上去,抱着人翻身压制,轻摇慢晃:“小煜哥哥,半年不见,你越发啰嗦了。”
“调情不也有趣么,瞧你急的。”
两人缠到一半,意儿巴望着他,喃喃自语般:“有人问我喜欢你什么,我觉着,是无一处不喜欢。”
宏煜当时无暇顾及,过后躺在床上反应过来:“谁问的?”
“嗯?”
“谁会问你这种蠢话?”
意儿“啊”了声,支支吾吾,又同他讲起开办义学的事。
“你究竟怎么想,我这大善人在你的州府做好事,难道你还不同意么?”
宏煜说:“拟一份详细计划给我,再向官府提交申请,报备后我给你择址建校。”
“你答应了?”
“否则还能如何?”
天气有些冷,意儿穿了件衣裳,宏煜熄灯。
“先跟你说一声,这间义塾,我打算只收女子入学。”
宏煜似乎并不意外:“只要你扛得起这个担子,如何办学,如何教学,自己决定吧。”
意儿搂着他:“姑妈出事,我被革职,当时你写信让我过来,不怕受牵连吗?”
“我和你的私情,关他们屁事。”宏煜夹住她的腿:“你怎么连膝盖都是凉的?”
“快到冬天了嘛。”意儿心里盘算着,?轻?吻?小?说?独?家?整?理?试探问:“此次创建义塾,我是这么想的,不仅教孩子识文断字,还要照着官学的标准,通过考试选取,再教四书五经六艺,还有《刑名全录》……嗯,要不你也投一笔吧,府衙虽没钱,但你有啊。”
宏煜道:“听这描述,规模堪比书院,你去哪儿找那么多先生?”
“这个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你投不投嘛。”
他笑道:“没记错的话,前几个月你刚继承了一笔家产,怎么还想着敲我竹杠呢。”
“庄宁县那边供着一间庇护馆,你也不会在东昌府待一辈子,往后我还会在别的地方办第二所第三所义学,银子可不得省着花吗。”
宏煜思索半晌:“这样,为了支持你,第一间书院筹建的经费我负责一半,等地方缓过劲儿来,后续支出由官府补贴,到时再号召乡绅富族捐置田地,给书院收租,自给自足。这种事情你就别想一个人包揽了,就算倾家荡产也负担不起的。”
意儿笑说:“你怎么这么好呀?”
“碰上你这个败家女,我能好到哪儿去?赔钱又赔人,亏本买卖,想来真不划算。”
她愈发乐了:“别呀,什么赔不赔的,你的银子不就是我的吗,何必算这么清,叫人伤心。”
宏煜低头笑瞪她:“我瞧着你越来越坏,还没嫁入宏府,就想独吞我的钱,世上有那么便宜的事吗?”
意儿睡意渐深,打起哈欠:“说真的,我就是个劳碌命,你把我叫到这儿,不会想看我每日待在内宅,等你散衙回来,花前月下谈情说爱吧?那种日子太没劲了,我是过不下去的。”
宏煜轻轻揉着她的头发:“我知道内宅关不住你。”
意儿喃喃道:“你虽好心,但我的义塾,可以接受民间捐助,但绝不接受衙门半颗子儿,这一点也得事先说好。”
“你就那么厌恶官府?”
“拿了公家的钱,到时又给我安一个什么罪名,我可吃不消。”
宏煜逗她说:“可你办学,教出的学生最终还是投向朝廷,给衙门做事啊。”
“谁说的?读书不一定非要做官,有了知识傍身,眼界开阔了,未来的路总会多一些选择,否则就只剩嫁人了。”
宏煜沉默下来。
意儿往枕头里蹭了蹭:“你不知道,我去保定府给姑妈收尸,她穿的用的还是六七年前的旧物,所有家当不足五十两,堂堂提刑按察使,三品官员……”
宏煜轻拍她的背,就着月光,看见她眼泪划过鼻梁,掉进枕头里,和微弱的声音一样,没了踪迹。
第45章 (完结)
意儿到东昌府没多久, 第一场雪就落下了,今年除夕过得尤其冷清, 分明宏煜这边围绕着许多的人,小厮,同僚,年下迎来送往,络绎不绝,但她还是觉得冷清。
阿照和敏姐不在,这是多年来她们三个头一回没有一起过年, 意儿心里空落落的,总不习惯。
下午宏煜从外边回来,雪天里打着伞,拐入月洞门, 看见她在廊下一张矮板凳上坐着,双手抱膝,整个人罩在白狐皮斗篷里, 目光盯着院子里的麻雀, 有些呆。
此情此景实在萧索,自从她丢了官职,眼里的光彩便灭了大半,宏煜是喜欢花团锦簇,烈火烹油的人, 总见不得荒凉,尤其见不得她赵意儿荒凉。
走近了,收起伞,笑问:“大冷的天,怎么不在屋里烤火?”
“出来看看雪。”
“冷不冷?”宏煜弯下腰, 捞起她的手,放在掌心轻轻地搓:“进去吧,当心着凉。”
暖阁设炉,炕上搁着方几,意儿方才同绮席她们玩叶子牌,还没收拾,摊在那儿。宏煜脱下斗篷:“输了多少钱?我一路回来,听见丫鬟婆子们高兴坏了。”
意儿懒懒的斜倚着熏笼:“不好玩儿,输倒没输,赢的钱都请她们吃酒了。往年这个时候阿照正忙着买烟火炮仗,我们戴着面具,出门看傩戏驱邪……那次还给你买了一张判官面具,上街把小孩吓哭了。”
宏煜也歪躺下来,笑说:“你喜欢,一会儿吃过饭,我们出去逛逛。”
意儿努努嘴:“天冷,懒得动,况且敏姐和阿照也不在。”
宏煜又问:“怎么不请她们到这边过年?”
“阿照外出多年,肯定得留在她哥哥身边,敏姐也有事情需要处理,她常伴姑妈左右,后来又跟了我,眼下终于有空闲过过自己的人生了。”
宏煜握着一个小铜炉暖手:“前两日阿照不是给你写信发牢骚么。”
意儿摇头长叹:“姑嫂关系难处啊。”
“怎么了?”
“她嫂嫂佟之瑶脾气很大,似乎也不太喜欢阿照,两人吵了几次,林显多半护着媳妇儿,所以阿照又跟她哥吵。”
宏煜笑道:“哟,总算有人能对付林大捕快了,她在你这里简直无法无天,那会儿你被革职,若是下了牢狱,恐怕她连劫狱都干得出来。”
意儿也笑:“不会,有敏姐在,拉得住她。”
宏煜不以为然:“宋先生是军师,一手策划大劫狱还差不多。”
意儿噗嗤一声,趴向他肩头:“别说了,我本就想她们,做梦总梦见。”
宏煜便顺手将她揽住:“你的书院忙了两个月,准备得如何?”
“多谢你找的地方,屋子都是现成的,虽然旧了点儿,修缮一下,收拾干净便能用了。等过了元宵,夫子们陆续抵达,到时再商量定制详细章程。”
宏煜眼帘低垂,细瞧她,问:“高兴吗?”
“高兴啊。”
“真的?”
意儿抿嘴,歪头想了想:“当然没有做官那么刺激,世间百态,衙门尽收眼底,还能验尸……哦对了,往后我教《刑名全录》,必定需要尸体,这事儿就交给你了,能借的借给我用用。”
“……”
宏煜虽支持办学,但私心里只当她将此事做为消磨光阴的法子,义学究竟能否办成尚未可知,他也并没有多大把握。
直至元宵后,意儿聘请的讲学先生到达东昌府,入湖畔琼莹学馆,名声传开,大家无不吃惊。
“你怎么请得到这些人?”梁玦吓了一跳:“前翰林学士,画院待诏,琅琊鲁公,连明德先生都出山了,那老头脾气差得很,致仕后鲜少与人来往,你如何请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