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玉 (齐齐七莫七)

　　身上的雪在室内的暖意下融化得很快。阿措站在原地, 免于把外面的寒意带到黎钰时身边，“小姐，出去看看雪吧。”
　　埋头桌案, 翻动书页，黎钰时头也不抬，“可是你知道的，我最怕冷了。”
　　阿措压低声音, “方才，丞相在下早朝的宫道上摔倒，折了右手。小姐也不去看看吗？”
　　狐狸“脚滑”，诚不欺我。
　　“他现在何处？”喜怒不形于色，再高兴也没有笑出声来。
　　黎钰时利落起身。阿措取下木施上的粉色毛边大氅，为她披上, 妥帖地盖住手脚全身, 只露个脑袋。
　　“太医院。”
　　身为丞相的“掌上明珠”, 这做女儿的, 爹爹受了伤，人在宫里还没走，怎么能不去看看呢, 必须要去。
　　秋日里祭天仪式上的刺客，最终以对权贵之女心生嫉恨, 仇富恨权, 自暴自弃企图报复泄愤为缘由定罪。
　　死人没有命起来争辩，怎么对外解释成了朝廷一手遮天的事。正因此，虽说查在黎猷川身上，却连他的那层狐狸毛都没伤到。只能说是报应不爽，时候未到。
　　一条人命没把他怎么样, 一场大雪让他摔折了一只胳膊。
　　这半年里发生的很多事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譬如在丞相府里刺杀太子的人，到现在也没个线索。
　　甫一进得太医院内，各种药材气味掺和在一起钻进鼻子里。人群之中，黎钰时急切地找寻着黎猷川的身影，“爹爹，您怎么样？”
　　黎猷川吊着胳膊，受宠若惊，“啊！没事、没事。太子妃莫要慌张，老臣并无大碍。”
　　“真的没事吗？”众太医和臣子让出路来，黎钰时携着雪花走到黎猷川身边。
　　“没…事。”黎猷川想抬起左手动一动佐证自己的还没拿起来就憋红了脸放回去，摔得真不轻。
　　“外面下了这么大的雪，踩来踩去的，路还滑，爹爹您定要多加小心。”
　　人前，左右不过是客套来客套去，你说心疼我来哄你，“父慈女孝”。
　　到了送他出宫的那一段路上，两人才得以打开天窗说亮话。黎猷川的原则是：但凡是单独与吴意珏谈话，绝不给好脸色，一定要处处打压。
　　黎猷川与黎钰时离远些距离，“那个受宠的侍女的事，你有何打算？我听说她被太子关起来了。”
　　说起来，知了是黎猷川派来的人，不在黎钰时该插手去管的范围内。
　　而知了现下确实已被檀越关押起来，不准出现在黎钰时左右。近日，阿措私下里偷偷去看过她，用送去的伤药和补药撑着，性命无忧。
　　黎钰时忍着不适来看他那一副厌恶自己的嘴脸，也是为了探探他的态度和将来的打算，就等着他先开口来问，“我不会妄下决断，全凭您吩咐。”
　　“在你身边伺候的人，我管不着，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吊着胳膊在雪上走得深一脚浅一脚，黎猷川斜一眼黎钰时，
　　“不过我要提醒你几句，朝中有人提议太子纳她为妃。看来是太子独宠你一人，早就有人看不下去，大都是他们的人。依我看，太子迟早会厌弃你，你做好这个准备。配合皇后，早做打算。”
　　“是，我定会多加用心好好配合。谢您告知。”
　　他的意思就是：这次的事，他不管，也“不插手”。皇后会管。
　　走到不能再向外面走的地方，便是送到了头送到了终。黎钰时停下脚步，默默目送黎猷川独自向四方的宫门处走，那里有接应他的府中下人和马夫。
　　雪还在下，纷纷扬扬，势头不减。那道身着朝服的身影渐渐隐在簌簌雪花中。
　　黎钰时自口中呵出一道白气，眼睫上挂住了几片白雪。黎猷川真的老了很多，发间的银丝与白雪相合，像是从中年一路走到了耄耋老年。
　　这个人，在雪中白了头或者慢慢老去这种事实在不适合他。后半辈子过得比黎钰时这前半辈子还要痛苦，才叫合适。
　　转念再看，黎钰时终是送黎猷川白头一场，不负昔年“养育”之恩。
　　端正立着有一会儿，已经没了人影，黎钰时仍在出神地望着宫门。
　　那里人来人往，也曾淌过鲜血，挂过尸体。皇宫，是比丞相府更加残忍血腥的牢笼一座。
　　阿措为黎钰时拂去肩头雪，将兜帽盖上，“雪下大了。太子妃，回去吧。”
　　“不如我们堆雪人吧。”黎钰时提议。
　　脑子里的那根弦时时刻刻都紧绷着，难得她有心情去玩闹。但知黎钰时者莫若阿措，她势必另有打算，阿措仍是扬眉一应，“好啊。”
　　堆出来的雪人要有人能看到才不算闲置浪费了。差不多到了晌午时分，还在下雪，天阴沉沉。
　　依平日里的习惯，黎钰时赶去了已经修葺好的慈安宫中，喂太后喝下汤药后哄她睡下，再等外面的雪下小一点。
　　未带别的人在旁侍候，黎钰时和阿措两个人去了院落当中。雪层不薄，没过脚踝。人手一个小花园中翻泥土的小铁锹，一下一下地将雪铲起，再用手滚成团。
　　不敢动静太大吵醒太后，黎钰时蹲在雪地里，轻唤，“阿措，看我。”
　　阿措抬头看过去，一个雪球照着脑袋飞过来，在脸上砸成了“雪花”。
　　钻进衣领里的雪化开，冰得阿措一哆嗦，哭笑不得，阿措把手中的雪球假模假式地对着黎钰时的方向比划了一下，抹了把脸，继续铲雪。
　　半人高的雪人竣工，头小身子大，原本该说正常，但如果头太小身子过于大，就成了四不像。
　　阿措把黎钰时的手放进自己的袖子里贴肉暖着，黎钰时与她面对着面，侧过头去看，“还不错。”
　　“…还…不错吧。”但是具体也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错。这也就是个雪人，奇形怪状没什么，若是个人，就是行走的怪物。本作品由黎钰时一手打造，怎么怪异怎么来。
　　在外面耗了小半个时辰，正准备先回去坐坐暖和暖和，可算等来一句，“陛下驾到！”
　　“奴婢叩见陛下。”“儿臣参见父皇。”
　　太医院诊断太后时日无多，皇帝近期每日都来看她，坐一会儿就走。出入后宫之中，这次过来身边还带着他的新宠。皇帝打眼一扫，“下着雪，都站在外面做甚，起来罢。”
　　新宠和知了阿措是一样的出身，位列嫔位，是为巧嫔，在院子里有了大发现，因为就在眼前，非常显眼，“这里居然有个雪人，样子倒是挺别致。”
　　循声看过去，“不仅堆了个…小雪人，还把门口到这里的路都打扫干净了。太子妃有心了。”
　　有功劳就要领，不要白不要，黎钰时福身，“儿臣分内之事。”
　　室内室外两个温度，走进殿中，暖意裹住周身。又是一路上先后响起的跪拜作礼声，太后一向睡眠浅，就算还没睡醒，这动静想让她醒不过来都难。
　　“小胥，是你啊。”太后由侍女扶坐起来，环顾殿内，视线落在皇帝身后的黎钰时身上。
　　“皇祖母，这个是钰儿。”黎钰时忙开口，用手指着自己，这个人名她可不能认。
　　难得清醒一回，太后慢腾腾地转动脑袋看着周围人，最终看向了皇帝，刚刚醒来眼睛还有些睁不开，些许糊涂，又面带慈爱从容，
　　“你不是小胥，他才是小胥。小胥啊，外面下雪啦，落在身上的雪，”太后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条小小的缝隙，“有这么大。第一次下雪，你去看了没，雪下得大吗？”
　　对太后这样的发言见怪不怪，皇帝落座殿中，巧嫔站在一旁，“母后，外面的雪已经下了一个上午了。雪很大，还不见停。”
　　太后点头，“雪下大了，那就堆个雪人吧。”
　　按照太后如今愈发年幼和健忘的心智，见着雪景，不是下雪好美，而是这雪真大。
　　“下雪就要去堆雪人。”这是太后对年幼时能在宫里进出的那个黎钰时说的话，辗转到了吴意珏耳朵里，一晃长大的长大变老的变老，这句话她记到了现在。
　　听到太后兴致勃勃地提起要去堆雪人，厚衣服也不穿上一件就要向外面走。
　　殿内有话语权的人想到了院子里那个奇丑无比、挑战审美的雪人，没有任何观赏性。
　　“都去院子里堆雪人。”
　　皇帝一句话下去，院子里十几号人忙来忙去，铲雪堆，滚雪球，边角旮旯里的雪也没被放过，全部拿来“充公”。
　　不管是哪个，做出来的成品相比于黎钰时那一个，绝对就是艳压得彻彻底底。不禁令人感慨，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丑的雪人。
　　因为见识过黎钰时的雪人做工之绝，她想要上手去帮忙的时候，被所有人拦得死死的，这才得以留在太后身边，只需要守好她。
　　高矮不一的雪人依次排列。太后如见故人，看着它们，感慨万分，“真好啊，你们都回来看我了。”
　　察觉出不大对劲，黎钰时把手搭在太后肩上，“皇祖母。”
　　身形佝偻坐在圆椅中，太后抬头看她一眼，指着雪人，“钰儿，你快看，这个是嫣儿；这个是先帝；这个是春华，这个是阿，”
　　兰。


第44章 天晴 “临走了仍旧不曾想到我。”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