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泠在宫里自然是有自己的住处的,李询见过皇后之后就被他牵了回去,到了地方就要被按倒在床一起午睡。
说是吃晚饭还久呢,我们不如先休息一会吧。
李询一开始是拒绝的,七郎在呢。何况李询又不是不知事的小姑娘,看谢泠这一副样子就知道他一定会做出一些荒唐事来。
可是谢泠这厮无耻啊,直接就凑到她面前委委屈屈一副小媳妇样,细声细气地说:“夫人见了七郎就忘记泠了,怎么好这样呢,不好这样的,夫人应过泠要把泠放心尖尖上的。”
李询听了直接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张了嘴刚要吼你胡说,可是抬了眼一对上谢泠的笑意盈盈的眼,她忽然脑子一抽,想起了好像……还真有那么回事。
只不过,
——这些以及那些在床上酱酱酿酿的时候说的浑话,总归是不能算数的。
在床上自然是可以坦坦荡荡地爱得山崩地裂死去活来,但是穿上了衣服,这些事儿还是不要提了比较好。
更何况,儿子还是未成年人,在祖国的花骨朵面前,怎么可以提这些事。
于是李询敷衍似地回了谢泠一句:“这些玩笑话以后休提了。”然后便转了身替自家端端正正站立着的儿子整了整衣襟,小少年乌发红唇,穿着一身锦袍,好看得不要不要的。
“七郎饿不饿?”李询盯着儿子,眼睛亮晶晶地。
谢七郎目光清清灵灵的,看了看自己母亲,又看了看自己父亲,刚要说出口的不饿马上机智地改为:“午时七郎吃得不饱。”
李询于是马上愉悦地一合掌,张了嘴刚想表示我们这就一起去觅食吧,谢泠已经抢在她之前表态。
他素来不是个亲近可亲的父亲,在谢七郎眼里,他的父亲持礼稳重却也高高在上,那些待外人的温和不过是他最最漫不经心的敷衍,谢七郎认定了父亲是个心如磐石的人。
而就是那么一个心如磐石的人,拉着他母亲的手,眼眸含笑软声软语地说:“好了,知晓你午时吃得不饱,莫拿七郎做借口。”
谢七郎抿着嘴角,看着自己父亲柔软明亮的目光从母亲身上移动到自己身上,他身体不安地动了动,谢七郎的确不习惯这样的父亲。
“七郎亦是,往后你母亲可还要你顾着,七郎可莫放任你母亲。”
这样子,开着小玩笑却又亲切平和的人,不是他的父亲。
谢七郎垂了眸子,握紧了手。
李询终究还是被谢泠拖走了。
谢七郎就站在那里看着,那个陌生的带着和软微笑着的男人半哄半抱着骗走了他的母亲,他眼眸里的情意几乎能化作春水溢出,溢到了谢七郎的心头,几乎叫他窒息。
谢夷之从来不信他父亲爱慕他母亲。
从来便不曾信过。
那个所谓的,爱慕着李询的谢泠,于他看来,却不过是一场谋划得精心的骗局,只不过可惜,这场骗局耗时太久,让身处局中的谢泠都被自己骗过去了。
然则,无论深情也好,薄情也罢。
谢夷之垂下眸,转身离开。
被骗走了的李询是不可能叫谢泠得逞的。
揪住谢泠的头发一点点都不怜香惜玉地把他的脸扯开后,李询摆正了表情:“不跟你闹,严肃点。”
谢泠的头发被揪乱了,一缕一缕地垂在脸颊旁,李询让他严肃点,他便抿着唇盯着李询摆出一副我很严肃的模样。
所以说,这一副弱受/抖M/刚被□□过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李询无奈扶额不忍直视。
算了,随便他了,说正事吧。
“李安平住在宫里?”
李询单刀直入。
谢泠听了这个名字,神情刹时便冷淡了下来,他并不意外李询能猜到这事,于是便点了点头。
李询见谢泠点头便知道刚才路过隔壁东宫看那一副守卫得铜墙铁壁模样的缘故果然是因为李安平这个祸害。
谢绪没有封王,也没有封太子,东宫却一直给他留着,他虽然不住宫里头,然则但凡进宫过夜,歇的地方都在东宫。他是嫡长子,本就是妥妥当当的储君,然而皇帝就是憋着一口气不封他,估计还和李安平有那么点关系。
任哪个君主看自己的儿子为一个女的神魂颠倒都要觉得闹心。
“是谢绪送李安平入宫的,李安平快要生产了,外面不太平,是不是?”
谢泠看着李询,许久才又叹息着点点头。
李询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谢绪,她伸出手握住谢泠的手,紧紧相握之后才又说:“你同我说实话,李安平能不能活?”
谢泠看了两人相握的手,一直没有回答。
李询心口一凉,握住谢泠的手瞬间就脱了力气。
“阿询,她同你不一样,你们素来就是不一样的。”谢泠上前将李询拥到怀里。
的确是不一样的。
后世野史素来爱编窜旧人,同样是李唐的亡国公主,甚至同样和谢氏子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比起侄女堂堂正正的明媒正娶寿终正寝,李安平死得的确过于惨烈一点。
对于长宁公主这样一直隐于静王身后,过着平和安定生活的人,后人是不乐道的。他们乐道的安平长公主,出生得锦绣繁花,前半生富贵荣华,一夕之间风云聚变,夫死国亡。然而国色天香的女人总是不缺少动人的爱情故事,比起那个随着李朝而死的她默默无闻的夫君,那个传说中惊才绝艳,最后陪着李安平一起被烧死在东宫的谢家大郎当然更受喜爱。
第35章 最肯忘却古人诗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梁平四年冬,李询大梦一场。
梦里浓烟烈火,她置身于火光之中,浓浓火舌顺着被泼满了油水的锦缎窜上了房梁。大火烤烧着木材的声音发出噼啪声,她看到那雕画精美的房梁支柱倾塌,她看到琉璃瓦摔入烈火,她看到那火光烧光了她所目极的一切。
大火烧焦了李询,李询看到了自己被烧成炭黑的手,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自己的手。
还有那个和她一起被烧得分不出你我的人,李询想要看清,她用自己拿被烧枯了的手拨开那些火焰,橘红色的火焰里,李询看到了谢泠的脸。
李询尖叫着想推开和她的身体已经黏到一起的谢泠,然而不行,推不动,那些火啊,围绕着他们,烧灼着他们,无休无止,好像是要生生世世地烧下去。
李询喊着救命,她喊哑了嗓子,她流不出眼泪,然后她听到了谢泠的声音。
谢泠的声音焦灼,甚至带着几分颤抖,李询茫茫然地往火光外看去,啊,是谢泠,他站在火光之外,被烧塌的大殿外,他大声地喊着李询。
他从来不叫她的名字的,他也从来不那么狼狈,他像是要哭出来一样,他喊着李询,然而李询站在火光里,她的谢泠早已被烧成枯骨。
李询开始察觉到身体的疼痛,仿佛那些烧灼过后的疼痛终于来到了一般,那些疼痛几乎是她所不能忍耐的,于是她哑着嗓子喊出了声。
好疼啊。
好像是失去了什么东西一般。
好疼啊。
又像是解脱了什么东西一般。
李询看了看身边被烧焦的身体,又向火光外看去。
啊,谢泠,他死命抱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像个疯子一样要冲入这片火光里,李询觉得那女人疯了,肯定疯了。
那女人用手打,用脚踢,用牙齿咬,火光外的谢泠被弄得伤痕累累,但是他还是没有放开手。
疯女人。
疯女人露出了脸。
李询睁大了眼。
她看到了自己。
疯女人是自己,疯女人是李询。
那么她又是谁?
李询低下头,看到了自己隆起的肚腹,那里已经悄无声息,是的,孩子,随着自己的父亲母亲一起随着火光而去的孩子。
原来她不是李询。
那么和她在一起被烧成枯骨的人也不是谢泠。
谢泠为什么还没有死呢?
“她”站在火光里看着火光外的谢泠和李询,看啊,李询已恨上了谢泠了,她恨毒了谢泠了。
恍恍惚惚里听得谢泠说阿询,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可好?
不好。
不好。
于是李询又听到了谢泠的声音了。
焦灼的,带着几分颤抖的,他喊着阿询,像是要哭了似的。
李询觉得自己很痛,但是她想,虽然很痛很痛,但是这个孩子,的确没了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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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平四年初冬,谢泠知晓了李询怀上了第二个孩子。
他的笑容几乎能叫这冬天转换了季节,他开始准备所有孩子要用的东西,从幼时的衣食一直准备到那个孩子开蒙时要用的书籍,他甚至亲自做了一套毛笔作为礼物,他想要亲自教这个孩子读书认字,若是男子,他必要教导他成为一个翩翩君子,若是女子,那倒是不必拘束了,同阿询那样便是最好的,然则书也是要读一些的,谢泠觉得自己的一手小篆倒也拿得出手,姑娘家练着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