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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权臣解青袍 (马马达)


  立时有人大声响应,“诸王诸相被一乡村闲汉耍得团团乱转, 传出去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天气如此之寒冷,有这闲工夫,不如练练骑射,烤火吃肉也使得!”
  “衙中事务众多,怎能在此消磨时光?”
  ……
  殿中一时人声鼎沸,十之六七的人都在表示不满——这些人要么出身中台门下,要么借机向中台阁示好,不管意图是什么,群情激愤的样子已是有了。
  侍人换过炭,还给唐恬。唐恬拾级上前,将手炉塞入裴秀手中。裴秀握在掌中。
  唐恬难免操心,想问又不敢——众目睽睽,不成体统。
  裴秀半点也不在乎,稍一仰首,贴在她耳边道,“今日了结此事,放心。”
  唐恬心中一凛,正待相劝。裴秀已经转回去,抬手做了一个往下压的手势。
  众人复归安静。
  裴秀道,“监察院说说吧。”
  院正站起来,向裴秀打一个躬,肃然道,“击鼓之人是个骗子毋庸置疑。但宗族血脉之事既已提在明处,下官不才,想替天下人同中台讨一句准话,中台是否陇右池家人?”
  裴秀道,“只此一问?”
  院正郑重道,“只此一问,只此一次。中台阁位极人臣一言九鼎,但凡言出中台之口,下官必唯命是从。”
  方才保持沉默的三四成的人,渐次起立,俱各拱手,肃然道,“但凡言出中台之口,下官必惟命是从。”
  “请中台示下!”
  ……
  傅政不安地动了动,起身道,“诸君这是——”
  “傅相!”裴秀一语打断,“傅相安坐,此乃某一人之事。”
  傅政只得坐下。
  “诸君拳拳之心,某心中感佩。”裴秀一摆手,“请坐吧。”
  众人依言坐下。
  裴秀直起腰,面向众人,目光缓缓掠过殿中众人——有人殷切回望,有人低头躲避,有人不以为然,有人面呈疑惑,有人满怀敌意……
  裴秀环视一周,“敬天殿乃朝廷大员剖白心迹之地,”他侧转身,向两侧神龛中供着的画像肃然一揖——那是自立朝以来诸位先贤的画像,“当着历代先贤,不敢有一字不实。今日不瞒诸君——”
  他停一停,沉声道,“某名秀,姓裴,不属池家宗族,非池青主本人。”
  晴天霹雳一句话,入众人之耳,换来死一样的沉默,如夜行坟场,静得骇人。
  傅政急得坐立不安,未知多久才憋出一句,“听闻中台一直病着,今日可是有些糊——”
  “涂”字还未出口,已被裴秀冷冰冰的目光顶回去。傅政干笑一声,“是老夫失言,中台勿怪。”
  裴秀双手扶着手炉,又等了一盏茶工夫,见无人回应,便道,“某先行回府,静候——”他看一眼傅政,“敬天殿合议结果。”往扶手上一撑,便要站起来。
  唐恬正待相扶。阶下一人道,“请中台言明原委!”那人说着话一拱到地,“中台见谅,监察院具结案卷,不能不明不白!”
  裴秀身子一沉坐回去,“赵副使无需紧张,明问案情原就是监察院职责。”他沉吟一时,缓声道,“秦阉为祸之时,某为秦阉走狗所害,被拘廷狱——这一件事,诸君早已知晓。其时一同被拘有陇右池氏一门。池氏一门被拘日久,先后为秦阉所害,仅池家小公子青主一人尚存。先帝太平寺祭奠,受先祖梦中托付八字,命先帝好生顾。先帝命鸾台查此八字之人,正是池家公子。官差奉命往廷狱赦池公子出狱,惜乎公子不堪刑狱,已然逝去。官差心中知某冤屈,又忌惮秦阉势大,便命某瞒天过海,以池公子之名,逃出生天。”
  唐恬心中一动,他这一番诉说,既洗了先帝信鬼神事,又不叫圣皇夫妻搅在其中,真是仁至义尽。
  裴秀续道,“某冒门阀宗亲之罪属实,请敬天殿合议,依律处置。”
  众人目瞪口呆,各自小声议论——秦淮当道一手遮天,各种传说至今仍在朝野流传,奇闻异事都能出一本册子。平日不过当一个笑话,如今事情发生在当今朝堂之上,没一个人笑得出来。
  棘手。
  一人起身道,“秦阉倒行逆施,中台当年既为秦阉所害,必是国之忠良,冒充门阀宗亲实属无奈,依下官之见,可由鸾台予以申斥,请中台戴罪立功,继续为国效力。”
  立时有人顶回去,“祸乱宗族是什么罪?区区四字‘予以申斥’,说得好生轻巧!”
  便有人道,“中台阁十年护朝,功劳勋迹在座诸君何人不知?依下官之见,申斥都不必,将功补过,只怕朝廷还需多加褒奖!”
  话音一落,有人拍案鼓噪。唐恬留神看一回装束,竟然多数是武官。果然京郊诸营之统领,多出中台门下,唯中台阁马首是瞻——
  中台阁分明文官之首,竟然更受武将拥戴,神奇。
  争执既开了头,后面便收不住。殿中诸众捉对叫骂,吵得沸反盈天,一时间各说各的,谁也不听谁——谁也听不见谁。
  裴秀无动于衷,安坐椅上,双手轻轻抚着手炉取暖。
  东北角忽然爆出一大片惊呼,人群潮水般退开。唐恬微一扬首,原来是两个人不知骂到哪个痛脚,正各自挥拳,扭打一处厮杀。
  青砖地上两个蓝衫人滚作一堆,难分难解。
  傅政头痛欲裂,勃然大怒,“放肆,这里是什么地方?尔等名声体面都不要了吗?”
  在旁围观众人听得清楚,都有些尴尬,回到自己位置上垂手侍立。在地上扭作一团的二人早已杀红了眼,一个字也听不见,你扯我头发,我挠你脸,打得热火朝天。
  “住手!”
  二人沉迷打架。
  傅政气得脏话都出来了,“给老子住手!”
  二人打得专注,心无旁骛。
  傅政大力一拍桌子,“来人,把二人押到殿前,今日叫他们当着历代先贤,当着文武百官,好生打!不打死一个不许停下!”
  守殿甲士一拥而入,将二人分开,押到阶下。
  两个人仍不服气,气咻咻地整着衣衫,往阶前跪下。年轻些的是固山营副将李谨,一挽衣袖,梗着脖子道,“李谨今日惹傅相生气,实属无可奈何——下官虽不才,也绝不同此不辨是非不明事理的糊涂人同朝为官。有此人在朝一日,下官宁愿回家卖红薯!”
  另一个是御史台御史吴珐,扑地磕头,“下官绝不同此只知中台不知律法之人为伍,有此人在朝,下官立时辞官!”
  傅政气得乐了,“你二人很是能耐啊。”
  吴珐道,“中台亲口所言,冒充门阀血脉,敢问诸位,这算不算铁证如山?既是铁证如山,当不当依律处置?李谨,你敢不敢答我?”
  “我有什么不敢?”李谨连声冷笑,“吴珐,我问你,若无中台铲除秦阉,你老子如今在哪?”
  吴珐一窒。
  李谨道,“是不是还在西荡山服劳役砸石头?你如今又该在哪?还是西荡山服劳役砸石头!”他鄙夷地看他一眼,“就你这小身板,服劳役十年,呸,只怕两年就蹬腿了,现如今有没有你这个人都说不定!中台救你一家于水火,遭你今日一口毒牙,你好毒啊,吴大御史!”
  唐恬听得热血沸腾,简直想给他鼓个掌。
  吴珐停不过一刻,“情理归情理,律法归律法。中台铲除秦阉之功,陛下以丹书铁券作赏。然而中台混乱门阀之罪,不能一笔勾销!”
  “你说不能就不能?”李谨大声道,“你是个什么狗屁玩艺儿?呸——”
  一口唾液喷在吴珐脸上。吴珐勃然大怒,袖子一卷,又要上前厮打。守殿甲士一掌按住跪好,大声喝道,“老实点!”
  吴珐被当众羞辱,热血上头,高声道,“时势造英雄,中台阁立此不世之功,盖因身处未所有之乱世。敢问中台,若非池氏宗子身份至高尊贵,您能入主中台阁?”
  李谨愈战愈勇,“秦阉为祸之时,你吴珐不比中台小,时势怎么没把你这个英雄造出来?非但没把你造出来,一把年纪还是个行走御史,真是好大的能耐!”
  吴珐一张脸气得通红,弃了李谨,转向裴秀,“请中台阁赐教!”
  李谨还要骂。裴秀微一抬头,“住!”
  李谨立刻偃旗息鼓。伏地磕一个头,一声不吭。
  裴秀道,“吴珐,你的意思是,”他摸了摸手炉盖子,慢吞吞道,“我若无池氏宗子身份,入不得朝,做不得官,更不可能铲除秦阉,亦不可能立什么功劳,是这个意思吗?”


第74章 同一人是中台本人?亦或同名同姓?……
  吴珐直不起身, 梗着脖子道,“下官没有这个意思。然而中台可敢在此正告天下,没有池家宗子身份, 您能仕途通畅位极人臣吗?”
  殿中立时有人高声叫道, “吴珐你是不是疯了?”
  李谨袖子一挽, 又要往上扑。裴秀一摆手,守殿甲士大步上前, 连李谨一同按在地上。
  裴秀四下里巡视一回, “诸位,敬天殿合议, 议的是法理对错,不以言获罪。”他看一眼吴珐,又看向众人, “各位有话可畅所欲言, 谁要再行辱骂撕打,此时押出去,以后既不必再入敬天殿,亦不必再上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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