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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权臣解青袍 (马马达)


  “唐凤年的人。”裴秀皱眉,“这些事你不要管,我自会处置。”
  唐恬微微鼓腮,“可是我不放心。”
  裴秀沉默。
  唐恬再接再厉道,“哥哥不想同我说也罢了,带我去敬天殿,我陪着哥哥,总能听到一二。”
  裴秀抿唇,忽然站起来,“哗啦”一片水响。唐恬冷不防直面如此人间绝色,只觉暴击,颊上倏然飞红,却是半点不肯回避,“哥哥带着我吧。”
  裴秀手臂一撑,坐在池沿上,回头看一眼衣物架子。唐恬极有眼色,取一块大浴巾,搭在他肩上。裴秀一手兜着浴巾,慢慢擦拭身体。唐恬捧了衣物过来。
  裴秀穿上中单,“朝中诸王诸相会审我这西贝货,你去做什么?”
  唐恬皱眉,“哪有人说自己西贝货的?”她忍了很久,不吐不快,“哥哥不是池家人挺好的呀——不是池家的人就是西贝货,天底下哪有这么霸道的道理?”
  裴秀系上带子,“陇右池家百年门阀,世家高门,怎能不霸道?”他拾过掷在一边的手杖,慢慢站起来。
  唐恬扶着他,移到榻上坐下。裴秀夜间睡得不好,仍是疲倦,身子一倾歪在榻上,长身躺下,阖着眼道,“不用去,你想知道,我告诉你便是了。”他沉默一时,“圣皇为了救裴寂出来,买通高僧拈了两个八字,一个是裴寂,另一个是圣皇世交,池家公子。可惜那人命不好,扶乩当夜便死了。”
  唐恬握着一块大巾子,同他擦拭湿发。裴秀侧身,手掌挽着她一点衣襟,“裴寂求了圣皇,圣皇见过我,说我生得肖似裴寂,实乃天选,便叫我冒了池青主的名,一同离开廷狱。”
  唐恬默默无语。
  裴秀慢慢蜷起身体,将自己缩成一团。唐恬以为他寒冷,展开锦被将他裹起来。裴秀越发瑟缩,微微低头,将多半边脸颊藏在被中,声音沉闷,“秦阉在时,我只能叫这个名。后来秦阉没了,圣皇同裴寂闹个没完,一直没寻出像样机会叫我归宗复祖,稀里糊涂延宕至今。”
  他说话时一直闭着眼,如同梦呓。
  唐恬榻边陪坐。二人一坐一卧,各自沉默。温泉浴房极其温暖,唐恬以为他睡着,见他脸色微白才察觉有异,往被中扯出他一只右手,已是掐出一排雪白的月牙印。
  唐恬恼怒,掐住他肩膀,“哥哥做什么?”
  裴秀仿佛魇住,如梦初醒,慌张道,“怎么?”
  唐恬紧张地看着他——应是无意识的。她心里害怕,却故作轻松,“没事。”拉他起来,“这里太潮湿,哥哥别睡在这里,敬天殿还要去吗?”
  裴秀仍有些怔愣,“去敬天殿?”
  唐恬同他在一起这么久,深知往事是不能碰触的伤疤,每每提及,夜间必犯迷症。见如此情状,果断道,“哥哥回去睡一会,今日不去了。”
  “嗯。”裴秀点头,慢慢站起来。
  唐恬扶着他,二人从墙壁夹道中走,回到内室。屋里已经清扫干净,许清正坐着等。
  唐恬扶裴秀躺下,展开锦被裹好。裴秀一挨枕头便闭上双眼,一声不吭。
  许清立在一旁。唐恬掀开锦被一角,拉出裴秀一只手,向许清招手。许清上前扶了脉,摇头,他也懒得再劝,“我去开方。”便走了。
  唐恬叹一口气。
  此后一日夜,裴秀除了在唐恬手中吃两回药,一直昏昏沉沉,时梦时醒。次日清晨睁开眼,只觉整个人如跋涉千里一般疲倦。万幸唐恬仍在身前,他挽住她衣襟,“唐恬。”
  唐恬摸一摸他鬓发,“醒了?”
  “嗯,”裴秀动了动,伏在她膝上,“你还在这。”
  唐恬哼一声。
  “让萧冲去一趟左相府,知会傅政一声,今日未时开敬天殿吧。”裴秀道,“总拖着也不成体统。”
  “好。”唐恬道,“我陪哥哥。”
  裴秀正要说话,被唐恬一手按住,“哥哥早说过,只要我想好了,哥哥什么事都依我。”
  裴秀一滞。
  唐恬望着他,“我想好了。”
  “我不想让你看见那么糟糕的样子。”
  “哥哥不想叫我看,”唐恬道,“却想叫谁看?”
  裴秀怔住。
  “就这么说定了,我去寻萧冲。”唐恬站起来,“哥哥自己起来吧,好大的人了,净赖床。”
  唐恬再回来时,裴秀果然衣着整齐,坐在床边发怔。唐恬换过侍卫男装,拉着他起来,二人一同用过饭。出门登车,往敬天殿。
  一路乘车换轿,一直到敬天殿门口。唐恬上前打起轿帘,裴秀靠在壁上,正自昏沉。唐恬向内跨一步,借着轿帘遮挡,拍拍他脸颊,“哥哥?”
  裴秀“嗯”一声,睁开眼,迷茫地看着她。
  “到啦。”
  裴秀缓慢地吐出一口气,最后挣扎道,“你在门口等我吧。”
  唐恬哪里肯听?握住他手腕道,“哥哥下轿吧。”
  裴秀起身,他连日经受强烈刺激,甚至清醒时都无法控制自残的冲动。歇过一日虽好些,精力仍是不济,扶着唐恬勉强行走,脚步虚浮。
  殿中诸人见中台官轿抵达,本已安静。眼见中台阁一副弱不胜衣的模样进来,旁边相扶的侍人虽是男装,却易装得极其简易,分明便是个女娇娥——嗡嗡人声一片,都在小声议论。
  御史台率先发作,“中台阁如此模样,敢情刚从侍妾床上起来?”
  傅政稳坐高台,一听这话大大皱眉,“此处敬天殿,吴御史谨言慎行。”
  圣皇未至,高处主座虚空,下手一左一右两处座椅,高于众人,低于主座——傅政极有自知之明地坐了右边,左边便空着。
  裴秀一言不发,示意唐恬扶他上去,往左边空座坐下,一整衣襟,“吴御史如此言语,想来家中小妾众多,故尔以己度人?”
  唐恬塞一只手炉给裴秀,立在他身后。
  御史台消息远较各方灵敏,确信这位中台阁的确假冒,胆子十分大,悠然道,“陛下谕旨敬天殿合议,中台三番五次屡请不至,今日匆匆从床榻上过来,未知是不敬陛下,还是不敬先贤?”
  裴秀道,“正是知晓敬天殿有吴御史这样瞩目旁人床榻的贤人,故尔躲避。”他说完看一眼傅政,“傅相?”
  登闻鼓响,监察院面呈圣皇,圣皇将本子一扔,推说孕中身子不适,着左相代理,对此事不闻不问。
  傅政多年宰辅,不是寻常愣头青,深知“不闻不问”已然是明确态度。硬着头皮领了这个烫手山芋的差使,每日吃饭都不香。
  好容易召集几回敬天殿合议,中台阁不是坐坐就走,就是面都不露,今日好容易费大力气把人请到敬天殿,御史台蒜苗大一个小官竟来横插一杠——再把中台阁气走,更没法交差。
  傅政立时决断,“吴御史喝了酒来的,来个人,请吴御史回家醒酒,不用再来了。”想一想,补一句,“酒未醒透,朝也不用上了。”
  两名甲士上前,一左一右夹着吴御史,硬生生往外拉。吴御史一介文官,平日里虽念几句“文死谏武死战”,却压根没见过这阵仗,吓得叫也不敢叫一声,四脚着地被拉出去。
  满殿悄寂。
  裴秀双手搭在手炉上,一声不吭。
  傅政清一清嗓子,“咱们接着上回议,击鼓之人断然不是陇右池家宗族中人,家主令应当也是机缘巧合拾来的。这两件,敢问诸王诸相有何异议?”
  方才一顿杀鸡骇猴,无人应声。
  裴秀抬头,“上回阁中有事,倒不留意,如何知击鼓之人非池家宗族?”
  傅政看一眼中京府尹,“徐府尹?”
  府尹站起来,打一个躬,“禀中台,禀傅相,中京府奉命审问此人,不过一日招了,京畿余家村一名懒散闲汉,家无余粮,月前有人寻到他,给了他家主令,命他往监察院击鼓,许了他十两银子。”
  裴秀道,“可核实身份?”
  “已核实。”徐府尹回道,“下官亲自押人往余家村,村中多人指认,此人土生土长京畿人,慢说三代,便是上数八代也不曾离开余家村,更不曾到过陇右。”
  裴秀点头。
  傅政道,“可审明了,何人指使此人?”
  唐恬心下一沉,五指微缩。


第73章 敬天殿不打死一个不许停下!
  裴秀回头, 将手炉递给唐恬,“凉了。”等唐恬府身,低声道, “别害怕。”
  唐恬一摸手炉滚热, 便知他是借着说话机会安慰自己, 心中一暖,点一点头, 捧着手炉走下高台。侍人上前。唐恬说一句“换过热炭”, 自立在阶下等。
  裴秀道,“既是一介村夫, 幕后指使这等事,交徐府尹查办便是,敬天殿不议小事。”
  傅政一滞, 他费了老鼻子气力, 把登闻鼓的事往栽赃陷害上引,好容易有点眉目,中台阁一句“敬天殿不议小事”全给打回来——不议小事议大事,什么大事?议中台阁是不是个西贝货?
  傅政竟无语凝噎。
  裴秀道, “陛下命敬天殿合议, 议的是世家门阀宗族血脉之大事,各位尽可畅所欲言。”
  众人面面相觑。
  足足半盏茶工夫过去,才有一人起身道, “此人既是受人指使污告中台, 哪里来得宗族血脉混乱事?依下官之见, 今日合议,到此可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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