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简之回头。
萧冲侧身做一个“请”的手势,“中台有命,将叫嚣之人带进去,各位,都请吧。”
裴简之眼睁睁看着大好前程蒙上一层阴影,回头看刘准理直气壮的模样,难免又是一脚过去,“狗东西干的好事!”
刘准冷不防被他踹一个趔趄,摸摸屁股,敢怒不敢言。
一行人依次入殿。
唐恬心事重重地坠在最后——万万没想到这事闹到池青主面前,中台大人脾气神鬼莫测,这一回是福是祸?
“你这厮躲在后面做甚?”刘准得意洋洋道,“现在知道害怕了?”
唐恬直接装死。
“你这贱人动手之时可曾想到有今天——”
忽听高处一人道,“何人吵闹?”
众人循声抬头,迎面阁楼门外一个人佩刀侍立,正居高临下俯视一群人。遁兽服,错时刀,熟悉的眉眼——净军都统萧令。
阁楼大门洞开,阁楼内一进碧纱橱,隔扇亦是大开,碧纱橱里一条长榻,一只方几,几上茶具俱全。
众人立在阁下,只能隐约看清一个宽袍大袖的人影,端坐榻上,手里握了一卷书。
唐恬暗道一声运气不好——她一路疑惑万相殿如此阔大,门口的事怎么可能吵到池中台?原来就这么恰巧,池中台此时正在外殿阁楼里赏景消闲?
此处阁楼居高临下,殿门外一二里地一览无余,只怕不止听到,方才那出闹剧也看了个一清二白。
萧冲仰面笑道,“中台,仍是那几个人。”
裴简之一躬到地,“简之辖下校尉突发心疾,胡乱吵闹,惊扰中台着实惭愧。”
刘准如何肯在最高长官面前丢脸?大声辩解,“中台莫听我们将军的,我没有心疾!”
池青主笑道,“大将军军威不复啊。”
裴简之暗道遇上这种混不吝,老子能有什么办法?长叹一声,“惭愧,简之无能。”
池青主道,“说吧,怎么回事?”
刘准终于有了申冤处,扯着嗓子叫一声,“求中台主持公道——”
“你给老子闭嘴!”裴简之气得脏话都出来了,向阁楼处诚惶诚恐又是一躬到地,“万万不敢拿卫中琐事烦劳中台。”
“敢不敢的,你们不是已经在这了?”池青主漫不经心地翻着书卷,“说吧。”
裴简之转向唐恬,唐恬兀自耷拉着脑袋琢磨退路,压根没注意——
刘准先发制人,抢前一步跪在地上高声叫道,“回中台,下官辖下骑尉唐田,就是——”说着一把揪住唐恬衣襟,“就是这厮!这厮女易男装,被下官揭破身份恼羞成怒,将下官囚禁三日之久!下官在他手中备受折磨,历尽千辛万苦才在今早逃出来,必要叫中台和将军知道这厮真面目。”
他一口气说完,全场目光都聚在唐恬身上。
唐恬瞬间万众瞩目,感觉自己再站着仿佛不大合适,索性跪下。
刘准说完却是全场静默,久久无人回应,便乍着胆子叫一声,“中台?”
池青主道,“你是何人?”
萧冲在旁讥讽,“向中台回事不报名姓,你可是我朝独一份。”
刘准忙道,“下官刘准,中京人士,现在北禁卫供职,裴将军辖下校尉。”
池青主道,“好歹一个校尉,看着是挺狼狈。”
刘准被他一句话触动愁肠,老泪纵横道,“下官在此人手下备受折磨,着实苦不堪言——”
“你是被她——”池青主一抬手,点了点唐恬,“被她关了三天?”
“正是!”
池青主又道,“你说她是个女人?”
刘准重重点头,“是,下官敢断言,此人必定是个女人!”
池青主道,“北禁卫以武立身,连个女人都打不过,你是怎么做到校尉的?”
刘准万万没想到中台大人角度如此清奇,张了几下嘴,愣是没说出一个字。
池青主话峰一转,“裴大将军?”
裴简之心里把刘准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骂了一遍,憋着气道,“回中台,刘准虽不成体统,武艺却还不错,也是军中著名力士,单论气力,只怕——”他拿定主意绝不能背“胡乱用人”的锅,便道,“只怕二位萧都统也不能敌。”
“哦?”池青主仿佛极有兴趣,“萧冲?”
萧冲不敢撒谎,又不肯认输,憋着一口气道,“也未必输给他。”
刘准武艺得到认可,大是得意,难为他居然记得眼前危机,“中台有所不知,下官武艺虽是不错,可此女非但狡诈至极,手段亦是毒辣,下官被她暗算,着实无可奈何。”
池青主不语,倾身斟一杯茶。
“喂,”萧冲忽然歪过去,向唐恬道,“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唐恬忙作乖巧状,“上官不曾问话,不敢插口。”
“北禁卫居然还有一个懂规矩的,”萧冲惊讶道,“中台,不如听听他怎么说?”
池青主道,“好啊。”
唐恬磕一个头,依样画葫芦先报名,“下官唐恬,湘中——”
“可以了。”池青主一语打断,“直接说吧。”
唐恬怨恨地看一眼萧冲。
萧冲摸摸鼻子。
第14章 验身中台看过,以后谁还敢再说你是女……
唐恬伏身回禀,“下官去岁选入北禁卫,一直在刘准校尉辖下当值。从今年二月起,不知校尉从何处听了些闲话,处处与下官为难。平日里也不与他多计较,今日竟然空口污蔑下官囚禁于他,此污名下官实不能受,求中台——和将军明鉴。”
“啊——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前回被刘准割断衣带那个——”萧冲转向刘准,“你这厮莫不是有甚么不可与人言之癖好?”
池青主“喀”地一声放下茶盏,“说甚么?”
萧冲连忙跪下。
裴简之环顾身边,只剩了自己一个人还直挺挺立着,仿佛也不大对劲,索性也跪了——
阁楼下一字排开,跪得十分工整。
“刘准,”池青主道,“你之行径,若在安事府,此时已然性命不保。既是北禁卫的人,交由简之处置吧。”
“中台放心,”裴简之重重叩首,“回去定然从重处置,不仅要处置刘准,本将还要彻底清查北禁卫上下,凡有言行不端者,无论何等出身,尽数逐出。”
唐恬万万没想到轻易过关,倒有些恍惚。
“中台!将军!”刘准万万没想到事情这么个走向,扶地叫屈,“我之所言句句属实!”
裴简之听了半日早已参透上官心意,冷笑一声,“证据呢?”
“啊?”
“你说唐田囚禁你三日,证据呢?”
刘准一滞,唐田住的院子是他精挑细选的边角料,平日里鬼影子也不会去一个,哪有人证?
不对,其实有人见到!
刘准急道,“将军,我被唐田暗算,当晚有人看见!”
裴简之大出意外,“谁?”
“不知名姓。”刘准苦思冥想,竟想不起这人在其他任何地方见过,梗着脖子道,“那人与让唐田极为熟知,二人狼狈为奸,我听他说话,应是——安事府的人!”
这说的难道是裴秀?唐恬正待发作,萧冲已是跳起三丈高,“谁?”
“对,就是安事府的人!”刘准断然道,“虽不知名姓,但那厮只要在我面前出现,必能认出,小萧都统可将安事府众人聚齐一处,带我去认人!”
萧冲火冒三丈,点着名叫,“裴简之!这条疯狗你管是不管?”
裴简之万万没想到刘准攀咬唐田也就罢了,竟然连中台亲卫安事府也咬,恨不能一个窝心脚过去,“你给老子住口!再敢多言就地杖毙!”
刘准此时才反应过来犯了忌讳,顿觉大难临头,垂死挣扎道,“旁的不论,唐田一个女人混在北禁卫中,将军难道不管吗?”
裴简之上下打量唐恬,他久历官场,深知即便唐田真是个女的,这件事也不应该在池中台面前撕扯,拿定主意回去慢慢细查,口中却大骂刘准,“什么男人女人?你这厮真是疯了!”
“大将军此言差矣。”一直默默不语的池青主忽然插一句,“是男是女一看便知,将军如何不看?”
裴简之一滞,连忙附和,“中台说的是。”暗道八卦果然是人类天性,连中台阁也不能免俗,转脸吩咐唐恬,“刘准既已攀咬于你,你自证清白吧。”
萧冲奇道,“自证清白?要怎么自证?难道脱光了看?”
唐恬立时又成众人瞩目焦点。
“这个——”裴简之虽然也觉不像话,然而中台阁发话要看,那就必须要看,摸摸下巴,故作平常道,“都是男人,便脱光也不值什么。”
唐恬四顾一回,身边全是看热闹的眼神,一面大觉屈辱,一面也知今日无路可退,一咬牙便要主动交待,“其实我——”
“皇家禁卫当众脱衣成何体统?”池青主忽然站起来,向唐恬招一招手,“你上来。”
唐恬愣住。
“叫你呢——”萧冲推她一把,“中台让你上去。”压低声音道,“中台看过,以后谁还敢再说你是女人?还不快去?”
跟当众脱衣有区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