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准低声呜呜几下,终于安静下来。
唐恬关上柜门,拿出纸笔凭记忆绘制裴秀那只大阿福的复原图——五日定是拿不出来了,万幸裴秀人在燕郊,应不至于寻素娘晦气。
不知多久,耳听碰碰敲击声不断。唐恬抬头,窗外夜色如墨,已不知几时——
柜中敲击声兀自没完没了。
唐恬一把拉开开柜门,“安静!”
刘准精气神已然去了一多半,口中小声呜呜,目露求恳之色。
唐恬取下抹布。
刘准生怕她又给塞回去,急道,“撒尿。”
唐恬上下打量他一回,“别耍花招!”拉他起来,指点恭桶位置,“快着些!”
刘准目光示意自己被绑作人棍形状的身体,“姑奶奶,你不解绳子,我怎么过去?”
“跳过去!”
刘准忍辱负重蹦跶到恭桶边,又道,“姑奶奶,手……绑着……”
唐恬无语,上前解了两根手指的绑缚,喝道,“再叫直接杀了你,省我许多事!”
她背转身等了一会儿,果然听见淅淅沥沥的水声,好半日过去,耳听身后双足落地的蹦跶声响——
转身刘准已经蹦回原处。
刘准叹气,哀求道,“好姑奶奶,都是我的错,你放了我,以前的事咱们就此揭过?我发个誓,出去以后你便是我亲奶奶,谁敢寻你麻烦,我打死他!”
“你当我三岁?”
刘准一滞,又苦口婆心道,“咱们这样也不是办法啊。好歹一个校尉,久久不归,成何体统?”
“轮得到你操心吗?”唐恬一指柜子,“自己跳进去!”
“等一下!”刘准急道,“姑奶奶再赏些吃喝。”
唐恬将盒子里的馒头扔过去,又倒一杯水,威胁道,“我不想杀人,可你若不老实,说不得,在你身上开个荤。”
“老实,必定非常老实。”刘准满口答应,两根手指夹着馒头往嘴里猛塞,又夹着杯子咕咚喝水。他行动不便,又饥渴交迫,弄得满桌狼藉。
唐恬忙把画稿拿远些。
刘准吃得叭嗒有声,唔唔叫唤,“好吃,从未吃过过这么好吃的馒头。”
唐恬暗道再饿你三日,馒头胜烤鸡。口中却道,“这是池中台赏的馒头,便宜你。”
刘准一滞,又摇头,“你哄我。”
“悄声。”唐恬拉住刘准,侧耳细听,隐约脚步声,停在门外。
唐恬心下一紧,气声道,“有人来了。”
刘准大喜,张嘴要叫。唐恬一记重手点穴,刘准大张嘴巴定在当场。
两声剥啄门响,来人道,“唐田。”
唐恬蹑手蹑脚移过去,隔着门缝一看——
裴秀!
唐恬立时慌张,把刘准塞回柜中已然来不及,忙将抹布塞回去,提着刘准放在炕上,一床大被蒙头裹了,此时身后脚步声响——
裴秀进来了。
唐恬故作镇定,放下帐子才慢慢转身,“裴大人。”
“怎么不开门?我还以为你不在。”裴秀往案边走了两步,又顿住,抬手以袖掩面——
满脸嫌弃。
唐恬顺着他目光看去——满桌馒头渣滓和乱七八糟洒出来的水。尴尬道,“我……我不是正在吃饭吗?大人见笑。”
“是吗?”
“是……是啊……”唐恬扯一块抹布,擦净桌椅,“大人坐吧。”
裴秀从案上拾起一张纸,仔细端祥,笑起来,“还真是挺像的。”
大阿福的画稿。
唐恬大喜,“大人也觉得一样?我照样子烧一个去?”
裴秀手扶桌案慢慢坐下,歪头看她,“你是不是很想听我说‘不用烧了’?”
唐恬喜出望外。
裴秀抬眸,迎着她满怀期冀的目光,慢慢敛了笑意,恶声恶气道,“做不出一样的来,叫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唐恬早已习惯这一位阴晴不定的脾气,笑意不改,“保证一样,大人宽心。”灯下看他脸色虽是格外苍白,昨夜的血痕却淡了许多,不凑近些几不可见,难免惊叹,“浮雪膏果然神药,大人的伤好多了。”
裴秀一哂,“浮雪膏顶什么用?”
唐恬深深觉得跟这位聊不下去,想了想道,“大人身上有伤,不如——”
“你在赶我走吗?”
“哪里?”唐恬干笑两声,“此间北禁卫驻地,大人怎么进来的?”
“御苑什么地方我不能去?”
也——行吧!
唐恬放弃没话找话,默默对坐。
裴秀一手支颐,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敲着桌面,忽然开口,“你——”
唐恬循声抬头。
“你床上为什么藏了个男人?”
第12章 床上的人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往自……
唐恬感觉自己被雷劈了。
裴秀歪着头,朝帐子方向抬抬下巴,一副求知欲旺盛的模样,“那是谁呀?”
唐恬下意识往腰间摸一把。
“你想杀我灭口吗?”裴秀眨眨眼。
唐恬虽然有一瞬间条件反射,但也瞬间打消。被裴秀这么一问,她才感觉事情的走向有哪里不大对劲, “我要杀你灭口,你还不快跑?”
裴秀理所当然道,“为什么要跑?跑不动。”从开始到现在,这人连姿势都没变过,“我在生病,你不是知道?”
唐恬莫名其妙,“我为什么知道?”
裴秀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唐恬这才想起,昨夜可不是亲眼见他被打得爬不起来?难免不吐不快,“大人,您老人家既是生病,就不该乱跑,更不该乱说话,今日遇上的是我,要换别人——”
“又怎样?”裴秀坐直身子,手扶几案慢慢站起来,“我就被杀了灭口?”
唐恬匆匆忙忙拦在前面。
裴秀往左。
唐恬往左边阻拦。
裴秀一顿,提步往右。
唐恬向右边阻拦。
……
裴秀索性不绕了,正面跨前两步,略略俯身,平平与她对视,“唐骑尉,你觉得这样能拦住我吗?”
唐恬冷不防与他直面,二人间距不过一寸,呼吸交叠,一股雪覆松林的凛冽气息夹杂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她只觉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身不由主退后一步。
裴秀越过她,走到床前,去撩帐子,初一探手,便觉指尖一寒,雪亮一段刀刃横在指前——
窗外隐约一声碎响,如风过窗棂。
裴秀侧首,目光冷冷,往外看了一眼。
碎响倏忽消失。
唐恬却不留意,刀锋出鞘拦在头里,大惑不解道,“大人为何偏要同我过不去?”
“过不去?”裴秀哼一声,“我同人过不去的样子,只怕你还不曾见过。让开——”右手往外一格,随随便便将弯刀推往一边,抬手撩开床帐。
唐恬绝望地看着鼓鼓囊囊的被子长条条横在裴秀眼前。
裴秀疑惑地看她一眼,随手取过她手中弯刀,握在掌中。等唐恬后知后觉别被他杀了刘准时,那边刀尖一挑,已将棉被掀起一角。
刘准乱糟糟一颗头便露出来。
他看见裴秀如获至宝,可惜大张着嘴,嘴里还一块破布,着实有些狼狈。即便如此,仍旧拼了老命疯了一样飞速眨眼。
裴秀皱眉。
唐恬干巴巴笑一声,“是我们军中同僚。平日里……闲着无事,做个游戏……随便取乐……”
刘准一双眼睛瞪得有如铜铃大,眨眼速度快到几乎出现残影——唐恬难免疑惑,这厮眨成这样,怎么不抽筋呢?
裴秀偏着头,刀尖挑高一些,刘准被绑作粽子的身体整个儿露了出来。裴秀左手衣袖掩住口鼻,嫌弃的目光从乌糟糟的衣裳一路上移,在刘准满脑袋乱发和满脸馒头渣滓上过了一遍——
刘准连呼吸都屏住了,眼巴巴望着裴秀。
唐恬放弃挣扎,脑子里过了十七八种法子,没一个能派上用场——难道当真连裴秀一同锁起来?
裴秀一言难尽地看一眼唐恬,“你——”
唐恬赔笑,“什么?”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往自己床上扔?”裴秀刀尖一让,棉被便乱七八糟滚在刘准身上。他极其嫌弃地又看了一眼,随手把弯刀还给唐恬,“也不嫌腌臜?”
唐恬呆呆收了刀,想了想仍旧把帐子放下来,俯身时与刘准水汪汪的双眼对视,感觉自己已经听到刘准心碎成渣的声音。
裴秀已经坐回榻上,歪着头研究大阿福画稿。
唐恬窘窘上前,“大人,那个,这个事吧,我也可以解释——”
裴秀点头,“说吧。”
“就是……那个……”唐恬纠结一时,“我们……”
裴秀淡道,“假话就不必说了。”
唐恬立刻闭嘴。
“那个东西,你还放床上?”
唐恬“哦”一声,回到床边,出手出电,重手法又封一遍穴,压低声音道,“老实点!”便把刘准提起来,拎到外间隔室,与一堆杂物拢在一处。又凭借顽强的心理素质,在裴秀的注视下整好床铺。
拾掇妥当,小心翼翼上前,“扔出去啦,那个,大人,今天的事——”
裴秀挑眉,“怎么?”
唐恬嗅到一线生机,小心试探,“大人能不能——不要告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