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管北禁卫的闲事,更不管你的闲事。”裴秀道,“不过你再把这脏东西留在屋内,说不得我便与裴简之聊一聊。”
居然直呼大将军姓名?唐恬心下一凛,忙满口答应,“扔,一定扔,明天就扔,扔到天涯海角去。多谢大人……呃……不管之恩。”
裴秀一笑,笑意还未展开,忽又收敛。
唐恬倒一盏茶推过去,“怎么?”
裴秀双眉微蹙,半日才道,“头疼。”低头喝一口茶,眉毛挽得更紧些,嫌弃道,“什么茶?”
头疼还有工夫挑剔茶叶?唐恬看他脸色难看,忍不住伸手,隔过桌案往他额间摸了摸,倒唬一跳,“你在发烧?”
裴秀有些迟钝,凝目好一时才道,“已经好多了。”
唐恬站起来,“我送大人回去。”
裴秀断然回绝,“不去,走不动。”
唐恬踌躇,“那——我去安事府通禀?”
“不要。”裴秀摇头,“让我呆一会儿。”他说着话,上身慢慢倾倒,伏在案上,头颅枕在交叠的臂间。
唐恬看他姿势着实难受,“大人,要不去床上躺一会儿?”
裴秀嗤笑,“什么东西睡过的,我才不要。”
唐恬一滞,原地里转悠了七八圈,商量道,“大人,我还是去请医官——”一语未毕,却见他双目轻阖,呼吸匀净,居然已经睡着了。
唐恬想了想,往柜中取一条干净的薄被盖在他身上。
裴秀被她一碰便睁开眼,凝目一时看清眼前人,又闭上,“别闹。”他发着烧,面颊烧得红扑扑的,唇齿间药香被烧热蒸腾,渐渐浓烈。
唐恬原地转了七八个圈儿,想去请医官,又不敢自作主张,纠结一时还是放弃。
如此一来睡意全无,索性把画稿拿过来,凭着记忆继续描补。这一入定便不知时辰,待画稿完工,放下笔却见裴秀伏在案上,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因为发烧,一双眼睛红通通的,仿佛下一秒便能滴出水来。
唐恬看得心上一紧,“大人感觉怎样?”
裴秀不说话。
“难受吗?”唐恬看不出好坏,索性探身上前,隔过桌案摸一摸,仍旧热乎乎的,便有些操心,“我还是去请医官吧。”
“不用,”裴秀坐直,“我回去了。”
安事府自然有好大夫。唐恬站起来,“那大人快回吧,我也要当值去了。”
裴秀仰面问她,“你平日里当值都做些什么?”
一个外围禁卫能做什么?站桩啊。
唐恬肃然道,“守卫御驾。”
裴秀扑哧一笑,“很是要紧。”
唐恬看他满面倦色,极是忧心,越发催促,“快些回去给医官看看,抓些药来。“
“急什么?”裴秀不紧不慢道,“去把窗子打开。”
唐恬着实不能理解这人发着烧为毛还能这么淡定,也只能听话去开窗子——此时东天泛白,天边朝日初升。
唐恬深吸一口山间沁凉的空气,喜道,“这种好天倒该去青坡骑马,大人——“她一转身,便见裴秀正万分艰难地挪动右腿,试图将身子扳正,话到口边又改了,“你的腿——”
裴秀一滞。
“——伤还没好?”唐恬三两步趋前,往他膝前蹲下,“给我看看。”
“无事,只是睡久了。“裴秀不着声色避开,仍旧手扶桌案才慢慢站起来。
唐恬看他行动艰难,连忙上前相扶,“我送大人回去?”
“唐骑卫守卫御驾,重责在身,我怎敢劳动?”裴秀摇头,“我走了。”
唐恬一直目送裴秀去远,才后知后觉想起——裴秀昨晚来找她究竟什么事?
北禁卫丢了个校尉本是件大事,然而裴简之这一二日很在圣皇与中台面前得脸,大不愿这种事抖漏出去颜面扫地,便不欲大事声张,只派了两个人暗中查访——
如此一来,岁月静好,天下太平。
唐恬早早往山下送了信。晚间唐异陵扮作北禁卫到后山,与唐恬见面。
唐恬指一指带来的大竹筐,“就是这东西,帮我弄回去。”递一枚令牌给他,“后山小路平日里无人,若果然遇上,夜间值守是北禁卫,拿着这个不会有人问。”
唐异陵奇道,“你一个骑尉,怎有这个令牌?”
唐恬抿嘴一笑,指指竹筐,“他的。”又道,“已经捆严实了,重手法点过穴,没醒呢,不会有声音。”
唐异陵应一声,“你自己小心。“便背着竹筐走了。
唐恬送走烫手山芋,很是过了几天消停日子。她从池中台处得了赏赐,虽然只是馒头,也极是得脸。裴简之每每见她,话里话外都是要升职加薪的意思。
然而好景不长,这一日巡山回来,守门小校给她一封信,火膝封印。唐恬心下一凛,回到房中才敢打开,空荡荡一张纸上只有两个字——
跑了。
刘准这厮居然跑了?
第13章 对质连个女人都打不过,你是怎么做到……
唐恬第一反应便是拾掇包袱跑路——刘准一脱身,必定会回来,必然会去告她黑状,三堂过审,旁的不论,是男是女一目了然,自己绝计占不了便宜。
堪堪走到门口,一名小校迎面过来,“唐哥哥哪里去?将军命你一同去万相殿。”
万相殿是池中台居所。
所以刘准还没有回来,裴简之还没有见到刘准?
唐恬心念电转,先不论能不能走脱,此时逃跑便坐实了戕害长官的大罪,中京城肯定没法再留,说不定还要全国通辑。
不如先设法哄好裴简之,等刘准来时,抵死不认囚禁过刘准,最多查实一个女易男装的罪过。再编些身不由己的话,好生哭诉一回,即便最终被赶出北禁卫,洗砚河开面档也能在中京城苟住——
拿定主意便随小校出去。
裴简之等在门口,见她过来殷切吩咐,“咱们同去中台处问安,你可千万机灵点。”又哈哈大笑,“若能再挣个馒头回来,本将另有重赏。”
唐恬竟无语凝噎,“是。”
二人便往万相殿去,到了门口等待通传。忽然一个人哭天抢地奔袭过来,口中长一声短一声凄厉嚎叫,“裴将军——裴将军啊——”
唐恬心头一堵。
裴简之眼睁睁看着一条大汉蓬头垢面扑过来,唬得倒退三步,“什么东西?”
“将军,是我,是我啊——”大汉撩起满脸乱发,露出颇为憔悴的一张脸,“我是刘准啊!”
他一靠过来,裴简之便感觉身边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忍不住又退后两步,“你这几天跑哪去了?先去洗洗,等我回去,过来说话。”
“将军,我——”
裴简之大不耐烦,“本将要与中台回事,还不走?”
刘准委委屈屈地答应,刚要退走,转眼看见唐恬立在大将军身后,立时红眼,一个虎扑便去抓她,“贱人!”
唐恬早有准备,刘准一动便往一边逃窜,口中故作无辜,“校尉为何打我?”
刘准一扑落空,合身又扑。
唐恬叫道,“将军救我!”一边灵活闪避。
裴简之眼睁睁看刘准把万相殿门口搅得鸡飞狗跳,火冒三丈,“刘准你发什么疯?”
刘准只觉窦娥都没自己冤,漫天冤屈不知从何说起,索性一嗓子吼出来,“她是个女人!”
裴简之大惊,“胡说八道些甚么?”
“唐田是个女人!”刘准急着撕倒唐恬,口不择言,“将军把她衣裳一脱,一看自明!”
裴简之无语,若是女人,他一个大将军怎么能看?越发恼怒,“放屁!”
饶是万相殿守门净军素养极佳,前面还能绷着脸作目不斜视状,听到这一段都难免露出凑热闹的表情——
唐恬虽是早有心理准备,此时还是难堪得紧,向裴简之禀道,“将军,容我先回去与校尉分证。”
“不行。”裴简之一口回绝,“我已然知会大萧都统,你我二人向中台问安,怎能失信?”
“不过一个小小骑尉,中台哪里管她在不在?”刘准又是一嗓子,“将军自去,我回去扒了她的皮,贱人,小爷打死你——”
一语未毕,又去撕扯唐恬。
裴简之还盼着唐恬再挣个馒头回来,多少有些护短,随手将唐恬护到身后,“刘准先回去!”
刘准瞬间只觉天都塌了,难以置信地高声叫屈,“将军为何要护着这贱人?”
“什么人在万相殿叫嚣?”
三人齐齐回头,便见萧冲立在万相殿门口,手里一卷黑漆漆的鞭子。
刘准尚记得萧冲的凶煞模样,不由自主往裴简之身后退了一步。
萧冲吊起一个假笑,“现在老实了?晚了!你这厮能耐不小,吵得中台头疼。”
池中台听见了?
裴简之立刻决断,肃然道,“小萧都统,裴某辖下一个校尉突发心疾,惊扰中台着实惭愧,裴某这便带回去,细细处置。”
刘准跳脚,“将军,明明是这贱人——”
“住口!”裴简之怒火盈天,一脚踹过去,“丢人现眼的东西,给我滚回去!”揪着刘准便要走。
“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