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姝,怎么又和我生气了?”圣上往她身前近些,温嘉姝就坐得远些,“阿姝不喜欢从后面来,以后我们再也不这样弄了。”
“陛下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也不怕被人听到了!”温嘉姝正蔫哒哒地倚在罗汉床的靠枕上做绣活打发时间,被郎君吓得不轻,恨不得来捂他的嘴:“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兴致缺缺是因为吃荤吃得有些多,想清净清净,能是因为姿势么?
其实要认真说起来,这个还是蛮叫人喜欢的,道长爱抚她时,她好几回都没忍住要将郎君缠得更紧些。
“那阿姝就是喜欢了?”不管是笑了恼了,总归不是不理人。圣上试图要她放下手中的活计:“宫中也不缺这些东西,阿姝不要伤了眼睛。”
温嘉姝“哦”了一声,顺从地放下了绣花针:“想来内廷绣娘比起臣妾不知强上几何,圣上自然也不缺我这一个荷包了。”
这便是有些得不偿失了,道君握了她手,想哄人一同出去散散心,“我哪里是这个意思,只是你总闷在椒房殿也不大好,不如和我去批些折子,说不定也能寻几个笑话看。”
“我才不和你去,我是内廷的人,管后宫的事还要有人来说我不知分寸,要是再插手前朝,说不定人要把我说成什么样呢!”
她鬓边彩凤式样的步摇随着美人的颦笑微微晃动,温嘉姝以手支腮,赌气同他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就是想把我放到桌案上去么!”
皇帝最初并没有这种念头,或者说今日没有这样的念头,他失笑道:“那我邀你游湖大约就是想在舟上燕好,与你同坐椒房就是在榻上欺负你,阿姝,你是要用‘莫须有’和‘臣风闻’来定我的罪么?”
“我与娘娘燕好,不都是需要经过皇后的玉允么?”圣上剥了一颗荔枝递给她,眼神温柔:“阿姝要不要吃一颗你的内丹?”
“那郎君不也是断章取义的好手,说好时就肯依着,我叫你停时也不见你听话,偏听则暗,哪里算得上是从善如流?”她不知死活地说道:“道长,你要是把对付我的功夫都放到朝政上去,没准能造出不小的文字狱。”
温嘉姝矜持地接过了他剥好的荔枝,“那你得答应一会儿别欺负人,以后还需叫我把这些事情都讨回来,我才肯同你一道去的。”
……
御书房的内侍给皇后搬了一把座椅放在陛下御案之侧,方便皇后焚香磨墨。
之前内侍监为皇后单设了案几,今日皇后驾临书房,却不见那桌案踪迹。
温嘉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是答应要来,可不见得就要顺着这些内侍的意思红袖添香,她索性拿了医书半躺在圣上用来素日小憩的榻上翻阅,叫内侍监落得个算盘打空。
她从目录上翻到自己想看的部分,逐行瞧去,忍不住带了笑意,正要唤郎君一观,却发现圣上拿了一本与众不同的笺表在批阅,似乎心情还不错,注意到妻子投过来的眼神才放下奏表。
“阿姝是瞧见什么了,高兴成这般模样?”圣上坐到她身侧,朝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倏然变了脸色,要把这医书从她手里夺走,温嘉姝早就料得他会如此,连忙藏到自己身后去。
“皇后也不能尽信书本上的东西,人的体质各有差异,怎能一概而论?”圣上气恼无法,又不能强扭了她的手腕夺过来:“你和我要医书,就是为了这个?”
“书上不过是说男子弱冠者当四日一泄,三十者八日一泄。郎君恼什么呀?”温嘉姝亲了亲他的唇角,“讳疾忌医可不是什么好习惯,道长既知修炼之法,也该佐以医道,这有什么不好么?”
皇帝的信用在她这里还算是不错的,答应不欺负人,那只要她不松口就不会徒惹烦忧,温嘉姝凑得近些,揽住郎君肩膀。
“道长看的是什么东西,也告诉我好不好?”
圣上也不是被她这一点甜头哄转回来,不过这事却是和内宫有些关联,论理也须得和皇后商议。
“没什么好笑的,”他想了想那经过中原谋士美化过后的长篇溢美之词,“不过就是两个泼妇对骂而已。”
第65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哪有臣子会在奏折上写泼妇对骂的?
敏德把圣上瞧过的折子拿来呈给了皇后, 温嘉姝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接过来递给夫君,而圣上见她为难,索性阖目倚在榻上, 没有再看的意思, “阿姝,你念给我听。”
他平时通宵达旦地批折子也不见有多困乏, 现在倒是犯起懒了, 温嘉姝知道这是圣上要自己看奏折, 也就翻来念给他听。
这本奏表实则是吐蕃的赞普进上来恭贺皇帝平定辽东的夸赞之词,“圣天子平定四方,日月所照之国, 并为臣妾,而高丽恃远, 阙于臣礼……”
温嘉姝念完之后不觉失笑:“这吐蕃人也是有意思,说的好像他就没有对圣上失礼似的,转年便把从前的事情都忘掉了,又来向陛下求亲。”
皇帝不满高句丽之处在于高句丽自前朝起就开始对上国不甚恭敬, 又与末帝交战,折磨战俘。新朝建立以后有几次高句丽的将领接受皇帝赏赐弓箭的时候面有倨傲之色, 圣上在骑射一道颇有造诣,对此亦极为不满,连高句丽王都是天子的朝臣,这些将领对君父的君父不敬, 等到高句丽王此番回去, 大概这些人的人头便要不日送达长安。
而它吐蕃现在是与高句丽一样是上国的臣妾一流,可当初又能好到哪里去呢,进犯松州, 对着天子大放厥词,要不是皇帝考虑到吐蕃地处苦寒,若要接手必定耗费大量财力物力,得不偿失。这才许他复国,继续做西疆的王。
“阿姝有什么见地,不妨同我说一说?”圣上对妻子参与政事的事情一向是支持的,凡世间夫妻,总要有先一步去者,阿姝走得早些还好,若是他哪一日山陵崩塌,弃天下而去,他也不会放心让阿姝做一个对政事一窍不通的太后,孤儿寡母当政的强盛国家,即使是从前卑微臣服的家奴,也会生出觊觎的心思。
“要我说,两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全是忘恩负义的小人,圣上就该把这份奏折送到高句丽去,叫他们的王看一看才有趣呢!”
高句丽和吐蕃之间隔山隔海,就算是彼此在皇帝这里骂起来也开不了战,皇帝要是把吐蕃的奏表给高句丽王看,那是吐蕃的赞普骂他吗,那分明就是皇帝想要骂他!
圣上想想这场面也有些发笑:“送就不送了,来日在朕面前吵起来,头疼的还是你的郎君。他们两个倒是心有灵犀,高句丽王私底下也在说吐蕃不执臣礼,起码高句丽不曾占国土分毫。”
这话说起来就是骗鬼呢,吐蕃本身苦寒,但是西北之处除却雪山并无天险,胡人攻占城池再想退回去还方便一些,但是换成高句丽那就不一样了,他们的天险是一条宽阔的江河,贸然过江会连人带了粮草被上国一并缴获,想从江上退回去是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好歹也是圣上亲旨册封的王,怎么一个个的,都在比谁更不要脸呢!”
温嘉姝觉得不可理喻,“道长,那你要回些什么呀?”
“要不然怎么说是叫你来看些笑话,”圣上把奏表翻到最后,上面已经用朱笔批复了一句“朕知道了”,仍是皇帝素日用惯的飞白体。
不过圣上的脸色并不总如春风和煦,笑过了这一阵,他揽过了温嘉姝的腰腹,又生出许多惆怅来:“这样的人最是两面三刀,朕在一日,他们尚且安分,等朕撒了手,阿姝和孩子要拿他们如何是好?”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皇帝追求万国来朝的天.朝威仪,但也不许卧榻之侧站着几位提刀的侍卫威胁到自己,更何况高句丽是因为皇帝近些年的阵仗下破了胆,并不是真的被打到亡国灭种。
“趁着朕和这些旧臣还拿得动弓箭,总有一日要彻底荡平辽东。”皇帝似乎是在自嘲:“可不能叫咱们的孩子也像朕一样接手一个烂摊子。”
“不会的,道长你想得太多了。”温嘉姝忽然心底有些发酸,“说不定我比你走得还要早些,活不到孩子长成的那一天呢!”
这种话可太不吉利了,敏德站在帝后身侧有些发颤,新婚第二日圣上与皇后夫妻两个在讨论百年之后的事情,一个想得比一个多,这能震撼他一整年。
她本来就生过一场大病,圣上见不得她这样说丧气话,正准备挑个她身上耐疼的地方打几下叫她闭嘴,温嘉姝却先一步伏在他怀里:“我听阿耶说起过,前朝末帝辽东征兵的时候许多人宁可自折手足也不肯参战,可每回陛下起意东征,许多州县选拔里不符合条件的青年有不少求到我阿耶的军前,说是不愿县官勋赏,只愿得一机会,杀敌报国。就这我阿耶还怕违反陛下谕令,不肯征召他们入伍。”
县官是百姓们对天子亲昵的称呼,难道天下短短数十年的更替,那些自折手足的年轻人到老了能生出不顾惜性命的勇士吗?说到底还是新的天子乃是最得民心,是以君剑所指,无不顺从。
“道长,世间最珍贵的便是人心,若我们将来的孩子知道你这样疼惜他,愿意将这些最珍贵的东西留给他们,一定也会为有你这样的阿耶而感到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