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晟道暗想这不就是削足适履,面上却是柔顺,“宜娘说什么都对,我这把年纪也该知道养生了。”
他这样好说话,杨氏的气就消散了一些,只是儿子刚刚被花园爽利的秋风吹得精神,明明是中午,母亲哄了也不想睡觉,咿咿呀呀地胡乱比划,不留神在杨氏的衣袖处留下了一道带有泥土清香的黑痕。
杨氏神色微怔,先瞧了乳母衣领上的黑印,旋即看向温晟道,后者饮了一口茶,勉强笑着分辩,“孩子贪玩,看着花园里的莲蓬便笑,我平日里忙,也顾不上他,今天就让他骑在身上摘来着。”
抱孙不抱子,他也是出于一片拳拳爱子之心,才愿意让儿子骑在头上玩,但是这显然不合杨氏与阿姝的意思。
“亏你膝下也有两个孩子,他才多大,连蹴鞠的球都抓不稳,你敢让他去池塘边摘扎手的莲蓬?”
且不说一个幼子哪来的力气拧断荷叶梗,能不能在一人多高的地方保持平衡,光是那莲蓬上的刺和泥就已经想让她和丈夫打一场架了。
“这有什么,我阿娘当年没和你说过,我幼时父亲还教我拿弓射飞鸟么?”温晟道不以为然,他少时能一箭双雕,父亲常常以此自夸教子有方,如今他不过是带着孩子在池塘边玩一玩,杨氏就这样紧张。
“当然说过,家姑还说你当时太小,被公公攥着手拉弓,手心磨破了皮,指腹上的骨头差点断了,郎中给你开了三天的药才治好你的高热。”
杨氏拿湿巾帕擦了儿子的手,看到白嫩的皮肤隐约红肿,荷叶梗上的粘液沾在了他的新衣上,忍不住数落他道,“头发长见识短,除了揠苗助长,也不知道你在养孩子上有什么用处!”
……
为了七夕与女郎偷闲一日,圣上这几天甚是忙碌,直到中元节俘虏称臣献降,让人接了温嘉姝进宫观礼。
温嘉姝听道长与她说过前因后果,这个国王原本也是靠宫变上位,却没有皇帝那样的运气,误抓了皇帝派去的使节,让王玄朗有了发兵征讨的借口,国破家亡,还不知道天.朝的皇帝欲如何处置他们这些人。
这些昔日的王公贵族口中衔了匕首,无论男女皆如羔羊待宰一般臣服在陛阶之下,圣上略问了几句,将那些抓了使节的宗室与臣子拖出问斩,而对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国王与王后只是轻言抚慰,在京郊赐了一处小宅院,命人好生看管起来。
温嘉姝头一回亲眼见圣上着帝王朝服,行生杀之权,遥遥立在帝台之上,令人望之生畏。
圣上也同样注意到了她,左右一个小国,也不值得皇帝费多大的心,发落过这些人,再赞了一番邻国相助的情谊,便结束了这场献俘礼。
能观赏献俘礼的女子本就不多,圣上又有意相留,温嘉姝本来就想要见他,没怎么推脱便留在了太极殿的后殿里候着郎君。
圣上换下了厚重的朝服,但毕竟是在宫中,衣裳仍是帝王形制,只是头冠更轻便一些,方便皇帝燕居行乐。
宫人们也不敢慢待这位未来的皇后,给她上了茶果,远远地立着等候吩咐。温嘉姝在殿里吃着果子,见了皇帝这般威俨肃容也不害怕,手勾了他颈项,低声笑道:“陛下好大的威风,叫人怕得不成。”
圣上观她也不像是害怕的样子,但依旧顺着她的话问道:“我吓到阿姝了?”
“那当然,”温嘉姝理直气壮道:“我刚刚看见你说一句杀,心跳得厉害。”
这人一向就不怀好意,圣上也只是信一半,“那阿姝要我怎么办,传一个太医过来瞧瞧?”
“这么一点事情,何必劳烦太医?”温嘉姝见附近也没什么内侍宫娥,两人衣袖宽大,正好遮掩。
她纤细的手指抓住皇帝的手掌,一寸寸上移,“道长替我按一按,就能好全的。”
第55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从平谷攀向峰峦, 到了起伏之处,圣上的手像是碰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物,被烫得缩了回去。
“道长怎么了, 这里难道是老君炉, 热得让人下不去手?”温嘉姝揶揄他无处安放,只能暂且藏在袍袖中的双手, 明知故问, “郎君觉得好不好?”
他刚刚还在殿上随口取人性命, 现在倒是装起纯情的道士了。
“这哪里是老君炉,分明是温柔乡。”圣上怕她还有什么新花样,先人一步握住女郎的手, 深吸了一口气,“阿姝, 我刚刚什么也没有碰到,不知道这里好不好。”
他刚刚一触碰到那边缘立刻便松了手,□□的,哪能顺着她的心意胡来。
温嘉姝则不大相信, “道长说谎,那你脸红什么?”
即使是隔着衣裳, 女子那处也远比男子手掌敏.感,他碰着了哪里,又摸到了多少,可远没有自己清楚。
“殿内太热了, 自然脸红。”圣上亲了亲她的香腮, “你这个妖精,未免也太胡搅蛮缠了些,我看不该叫人来给你按按, 合该找几个道士僧人过来登坛做法,把你收了才好。”
温嘉姝也不惧,“我修行许久早已厌倦,只要能哄得道长开心,我便是奉上内丹也没什么的。”
她倒是会演痴心的女妖,圣上也就随了她的意,“我要你的内丹做什么?”
“炼长生不老药啊,这不是陛下最喜欢的吗?”太极殿烧着一炉秋日的暖香,温嘉姝剥了一枚金桔,将皮丢进香炉,“喏,戏文里说大概就像这样,道士让捉来的妖把内丹交出来,然后融在一起,给皇帝炼长生不老药。”
“是药三分毒,这么多妖的内丹,这些道士也不怕炼得太多太杂,皇帝求长生不成,反倒求死?”圣上恬静地看着她表演,“阿姝,如果皇帝吃了他们的丹药而亡,这些道士是要祸及三族的。”
天子也不是全然相信身边这些道士,万一皇帝因药而亡,这些道士从前受过的荣宠会悉数化作蔓延三族的灾祸。
“瞧你说的这样明白,可是私底下背着我不知道吃了多少丹药呢!”温嘉姝气闷道:“道长你一天吃好多,别人怎么知道是哪一味丹药出了问题?”
“又不是当饭吃,我一年也吃不上几次的。”圣上温言道,“我不过是吃些益气补元的丹药,修养身心。哪有你说的这样严重?”
“那也不成,我会不高兴的。”温嘉姝低头绞着手帕:“郎君,你禁了民间的五石散,自己却服用金丹,这是什么道理?”
魏晋名士风流不羁,五石散也是风靡一时的东西,被奉为仙丹妙药,不说别人,就是圣上极为推崇的王右军也深爱此药。
传闻中这药不但可以使人神明开朗,还可以白皙肌肤,有延年益寿、使人文思有如泉涌的功效,故而许多高官名士都以服用此药为荣。
但等到前朝建立,就明令禁止民间私服此药,违者问罪,售卖者杖百余下,私下制作重则充军流放两千里。
魏晋的名士喜爱男子的肌肤能如女郎般白皙,有何郎傅粉、看杀卫玠的传说。但是新朝立国不久,圣上对这些服药的阴柔男子一向嗤之以鼻,不愿委以重用。天子不喜此物,自然在宫廷之中就慢慢消失了。
但皇帝自己服用丹药,民间也就流行开了。
即使这些为天家炼丹的道士能炼出来好药,然而民间许多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所售卖的丹药可未必就能包治百病。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种事情被自己心爱的女子指出来,圣上也要有些愧然。只是上皇如此行事,他亦如此,朝中百官也少有人指摘皇帝服用丹药的行为,慢慢的,大家就都不觉得有什么了。
温嘉姝伏在他怀里叹气“道长如今正当盛年,又对黄老之术潜心研究,这些道士还不敢糊弄你,加上你吃的少,也觉不出来什么,可是我听说凡是丹药,里头都会掺了金粉硫磺之物,都是人身不能克化的东西……”
圣上见她忽然停口,便遣退殿中之人,笑着拉了她坐在胡床上,“然后呢?”
“然后你生气啦,我就不说了。”温嘉姝闷闷道:“你没有我之前过得多快活,天下无人能束缚你,可娶了我,就有人天天像个老婆子一样来烦你,我再说下去,得罪了陛下宠信的道士,你就该后悔娶我了。”
“阿姝要说也是应当,你我夫妻一体,没什么不能说的。”圣上的指尖搭在她的下颚处,把那张别过去的芙蓉面又转了回来,“就算是那些道士全加起来,也不及阿姝重要。”
他想哄她的高兴,又不知道该不该这样孟浪,便低声安抚她道,“人言枕边风最是厉害,我又不能搂了他们去睡,阿姝难道还不信自己一句可顶他人千言吗?”
“那你现在也不能搂了我睡,怎么肯这样听话?”她唇边的笑意浅浅,少女鲜活的面容就这样呈现在情郎的面前,“二哥,那我要是想要你以后都不吃那些丹房炼出来的药,你肯答应吗?”
除却她,任是御史也拿皇帝吃丹药的事情没有办法,凡事成了习惯就难再改,圣上虽然为难,但见她嫣然一笑,殊胜风月无边,也不免继承了上皇耳根软的毛病,应承了下来。
“若是不吃丹药就能叫阿姝欢喜,那我以后就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