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嘉姝与她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但是她的婚姻全然掌握在自己手里,不惧外人指摘,世间出身大族的贵女千千万,她出身再怎么尊贵,不过是一家一姓的小事,而温嘉姝的一言一行都会在青史上留有痕迹,居天下之高,要放肆一回也是很不容易的。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温嘉姝擒住了娘亲的手腕,恬不知耻道:“娘亲,古人与心爱的男子同游时忧虑自己的一片爱慕之心不能叫王子知晓,两心未通也不避嫌,共处一夜。而我和圣上彼此中意,那自然是无话不谈,越是相处,越舍不得分离。”
“阿娘你都不晓得,圣上寻不见我时的样子有多着急,别的姑娘和他说话都装聋作哑呢!”温嘉姝托腮回忆,“我当时在花灯铺子里躲着瞧他那副模样,比他和我说一万句情话还欢喜呢!”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这是《越人歌》里最出名的两句,但却很少有人知道它原本是越人船夫向楚国鄂君大胆表露爱慕的诗句。
今日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日子才能与王子同舟,只要能与他在一处,纵然是被人耻笑又有什么遗憾,只是为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意而惋惜。
杨氏也是读过《说苑》的,对春秋时的好龙阳之风略知一二,啐了温嘉姝一口:“这样的话可不许在外面说,帝后阴阳相合,你怎么好拿鄂君这样的人同圣上比。”
“那连越人这种卑贱的船夫都能获得鄂君一夕宠幸,我身为圣上的妻子,又是阿耶和阿娘唯一的嫡女,同圣上出去游玩怎么了?”
“娘亲,他做皇帝都多少年啦,难道连轻重缓急都不知道如何区分吗?”温嘉姝让绮兰拿了许多市井新奇之物摆在桌上,有些是她自己相中的,也有一些是圣上觉得有趣,买来送她的,“阿娘你看,这些都是我们出去买的,你喜欢什么,就挑几件好了。”
杨氏见盘中琳琅满目,心里微酸,到底是未婚男女头脑易热,不似他们中年夫妻从容沉稳。阿姝又比圣上小了许多,圣上还拿她当小孩子哄呢,什么木簪、泥人、福袋……一应俱全,若算上夜间出游与饮食的花销,不知道要皇帝花费多少银两才能讨她一夕欢心,实在是教人眼热得很。
她掩袖轻咳了一声,把托盘又推了回去:“这些都是御赐之物,既是圣上给你的,好好收起来就是。像你阿耶也送了我许多东西,但我从不拿出来送别人的,你也该学着沉稳一些,不要得了些东西就沉不住气。”
每年他们夫妻都会一同出游,温嘉姝也不疑有它,陪娘亲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告辞,到了花园观赏游玩的时候,正好碰上温晟道换了便服接回幼子。钰郎在他肩头坐着,胖乎乎的小手往池塘边上伸,想要去摘池子里的莲蓬,那颤巍巍的样子,看着就叫人心惊胆战。
有危险的时候,父亲的怀抱是最安全的,没有危险的时候,父亲就是最大的危险,温嘉姝领了宫人在凉亭坐着观景,发现阿耶弯着腰,让这么小的孩子去够池中莲蓬,暗自摇头叹息。
温晟道也发现了温嘉姝在往自己这边看,几个宫中赐的婢仆低着头不敢看,但是心内如何想的就不知道了。他脸上忽然有些挂不住,便把儿子放下来交给身后的乳母,自己到凉亭的石阶下对温嘉姝行了一礼。
温嘉姝站起来侧身受了他的臣礼,“阿弟年幼,不耐久坐,肌肤比我还要白嫩,耶耶怎么能叫他去摘莲蓬呢?仔细阿娘知道要发火。”
这也就是她弟弟没被人摔进水里,要不然以现在的水中温度和池底淤泥的脏污,阿耶免不了被骂上一顿。
钰郎没有在父亲的肩头坐够,也没能拿到莲蓬,他在父亲身后扭动不安,被温晟道打了两下屁.股才老实下来,温晟道咳了一声,“男儿就是该多见见阳光,像你个姑娘家似的娇弱有什么好。只要没有人去你娘那里告状,她哪里会知道?”
“我闻阿耶此意,似有所指。”温嘉姝似笑非笑,拿了团扇指向自己,“不知国公所言之人,可是在下?”
“娘娘既然知道,何必挑明?”温晟道瞧了她一眼,“有圣上庇佑,娘娘自然不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但臣为殿下父,还请皇后殿下稍稍宽宥。”
“子曰:‘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我劝谏阿耶,您知错就改,那我有什么好告诉阿娘的。只是我有些好奇,昨日七夕,耶耶送了什么给阿娘呢?”
温嘉姝起了兴致,看着钰郎还有几分婴儿肥的小脸笑道:“将来我也好告诉钰郎,让他有样学样。”
将来等他懂事了,就该让他知道知道他小时候父母长姐都丢下他出去过节的事情。
温晟道微觉奇怪:“我与你阿娘夫妻二十余年,七夕同游依照旧俗送根乞巧的红丝便罢了,还能送些什么?”
他做官做得久了,也越发端方持重,不怒而威,像这种俯首甘为孺子牛的事情也是偶尔为之,谁想到就被已经定下亲事的女儿瞧见了。
温嘉姝稍有些惊讶:“阿耶难道就连糕饼果子、泥人九连锁这些寻常之物,也没买过么?”
“外面街市上的东西哪有家里好,再说了,你阿娘出身大家,哪里瞧得起这些小玩意儿?”温晟道知道圣上定然是没少送她东西,阿姝想着在他面前炫耀一番,但昨日他和夫人出城游玩,也没看她对什么东西特别上心。
城中贵夫人评价颇高的首饰坊不知几多,他一个男子又不会挑选,万一不合杨氏心意,还要怪他浪费银钱,不知道她素日的喜好。
“娘娘若是无事,我就同钰郎去见你阿娘了。”温晟道整了衣袍,又似往日沉静,带着身后的乳母去见了杨氏。
温嘉姝等他走远,笑着叫了一个服侍自己的婢女过来,“玉珂,你去跟着国公,要是他们父子挨骂,就记下回来禀我,也叫咱们乐一乐。”
她起身往自己的院子去,绮兰有些疑惑,“娘子,您怎么知道国公和世子要讨主母的骂?”
“池里的荷叶梗上刺多泥厚,钰郎手腕都蹭黑了,国公的官靴上也沾了泥点,外头又不曾下雨,我阿娘这样细心难道瞧不出来么?”何况自己晨间煽风点火,与圣上两相对照,阿耶也难逃一劫。
温嘉姝心下幸灾乐祸,“这可不是我去告的状,国公要怪也怪不到我头上来。”
当局者迷,温晟道浑然不知自己身上的可疑之处,含笑踏进了门槛,还没等到杨氏身前,忽然就被她嫌弃上了,“男左女右,官人进门怎么先迈右脚,回头上朝你也这样?”
除了女子怀孕,谁走路的时候还看迈过门槛的是哪只脚,温晟道被她说的有些懵,“夫人,礼仪官不管这些的。”
“今晨我见过阿姝了,”原先都是女儿羡慕她与夫君,今日风水轮流转,杨氏看他哪里都不合心意,“圣上送了她许多物事,看来是极爱阿姝的。”
“圣上若是不喜爱她,便也不会立我家女儿做皇后。只是夫人也该劝导她些,安危为上,不可让圣上轻易出游。”温晟道叫了侍女打水净手,杨氏面上不善,令他忐忑不安。
“我同你讲圣上与阿姝互赠物事,你却跟我论君臣?”杨氏把团扇塞到了侍女手里,独自生着闷气,“鸡同鸭讲,不知所云。”
“那夫人还想如何?”温晟道摸不着头脑,“圣上富有四海,随手送些民间的小玩意儿也值得夫人如此揣摩,平日宫里也没少往温府赐膳赏物,也不见你有多在意。”
不过说起赠物,之前他听杨氏说起女儿给圣上制衣花尽心思,自己养了这孩子十几年,统共就得了两身纯色的衣裳,针脚松散,明显就是女儿拿来练手敷衍人的,做给她弟弟裹肚的绣工都比这个强。
可即使这样他还舍不得穿,非得是旧友相聚,他刻意穿上引人询问,才好方便自己炫耀。
温晟道心里头拈酸得很,但女儿这么大了,他也该有些父亲的威严,府中亦有绣娘,哪能开口劳烦皇后制衣。倒是夫人善解人意,之前还答应过要送一身便服与他,不知道如今做成什么样子了。
平日和佳节那怎么能一样,杨氏斜睨了他一眼,“今天我让膳房做了冰镇荷叶粥,给你清清肠胃。”
“下午还要到官署里去,午膳用什么粥?”温晟道刚要皱眉,看见杨氏面上的笑意,心里一颤,那皱起的眉峰自己又下去了,“当然荷叶粥也不错,近来鱼肉用得多了,吃些清淡的好败火。”
“倒不是袪火,我之前裁衣都是按你之前的身量尺寸来做,今儿拿出来一比,已经不合身了。”
温晟道在朝做官久了,沙场点兵还是前几年的事情,总是担心自己髀肉复生,丧失了少年意气,忽然被自家夫人嫌弃痴肥,心里一紧,不免有些窘迫,“近来应酬颇多,那还得辛苦夫人帮我改大些。”
“府中事多,还得操心两个小冤家,阿姝封后是多重要的事情,我哪来这么多闲工夫花在一件衣服上?”杨氏从乳母手中接过儿子,“夫君你节制饮食,瘦下来不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