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妹的这点心思,圣上还是知道的,无非是怕国家战败,自己要把她送去和亲。
咸安公主还是不够了解她的皇兄。皇帝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吐蕃若是像吐谷浑战败以后那样,对天.朝恭敬有加,自甘为上国臣妾,圣上也愿意册封一个宗室女为公主嫁到属国去,但吐蕃敢学当年突厥那样狂悖不堪,莫说要迎娶公主,皇帝不让人扫了那吐蕃的犁庭才是怪事。
“随她去吧。”驸马要是愿意和好,圣上也不打算再深究咸安公主府里的家务事:“要是真的能与驸马和好,也不失为一桩好事,驸马是王氏嫡子,身份贵重,偏她一直任性,才弄得两人长久无嗣。这回要是夫妻和顺,说不定阿姝刚当皇后就要做舅母了。”
天子大婚,须得诸司准备将近一年的时间,咸安要是这期间怀了身孕,大概临产也就在她封后的时候。
温嘉姝嗔了他一句不正经,圣上笑着让人进来,引着她去洗漱更衣。
夏日沐浴,是一件十分畅快的事情,浴间雾气腾腾,温嘉姝不喜欢有太多的人侍候,等梳发和按捏结束后开始泡浴,就让宫人都暂且出去,只留了绮兰在里头侍奉。
绮兰正预备给娘子添些热水,却被温嘉姝叫住。
“绮兰,你一会儿去告诉我阿娘,我大概今日要晚些才能回去,教他们不要忧心。”
她点头应是,圣上留她家娘子在此处,主母其实也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顺便,让阿娘在长安附近一带帮我找一个名字叫做‘婉莹’的妇人。”
绮兰有些呆住,女子的名号本来就不容易被外人所知,又是常见的女名,偌大的长安,叫婉莹的何止百人,也不知道她家娘子找来有什么用。
“我阿娘要是问起来,你就告诉她,那个妇人是从前陪长公主出嫁的侍婢,我猜公主大概是把她藏到了哪个秘处。”
“娘子,您找这个人做什么?”
“绮兰你听说过长公主的驸马有个捡来的养子么?”
绮兰点了点头,驸马是个很喜欢孩子的人,听人说一直养在他的外宅里,让下人称呼这个孩子为小公子。
兰汤滟滟,温嘉姝刻意将水声撩拨得大些,让人听不清里头说话的声音。
“这个妇人,就是那个孩子的生母。”温嘉姝莞尔一笑:“也是驸马从前的外室,后来殿下好像舍不得她,又把人要回去了。”
在从前的梦境里,咸安长公主想与驸马和离已经是吐蕃战事之后的事情了,也就没了和亲这一件事,要想体面地断了这桩姻缘,总得有个什么要挟驸马的把柄。
“那这个孩子岂不就是……驸马的私生子?”绮兰瞠目结舌,“长公主那样的人,怎么肯让自己的侍女先一步生子?”
“这我也不大清楚,不过我猜这个婉莹是一个很有趣的人。”温嘉姝道:“你就当是我想找她来解个闷儿吧,实在找不到也不必为难。”
宇文氏入宫多年,把持南内不说,太极宫里的六局三司也难免有她的人在,自己在宫中没有亲信,如果能抓住咸安长公主的命门,拿捏南内里的那位也会容易上一些。
第37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等到温嘉姝披了纱绸从浴间出来的时候, 从前服侍过她的几位女官已经在妆台前等她了。
宫婢勾了珠帘帷帐,张尚服和一众捧了衣服钗环的女官宫娥见温娘子露了面,便一齐跪下恭贺。
“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愿皇后千秋圣安。”
温嘉姝莞尔一笑:“你们这是做什么, 圣上无有明诏,我现在还不是皇后, 行稽首礼可是折煞我了。”
张尚服是和她打过交道的, 皇后没有叫起, 她仍旧是额头触地,跪着回话,“圣上心属皇后, 是以命奴婢等均以中宫称之。”
皇后入主椒房殿是早晚的事情,趁着现下还在行宫, 她尚且能多巴结一些,等到将来皇后正式入宫,她也比别的女官在皇后面前更得脸些。
“圣上此举也太过了些,这次就算了, 以后可不行。”温嘉姝叫了她们起来,由着她们给自己更衣梳妆。
翠微殿里服侍她的宫人比之前多了许多, 珠钗发饰皆是按了皇后的规制,而衣裳则参考了前朝时皇后的夏日燕居常服,日月华章的纹样虽少,却是用了正红色的外衫, 以帝后才能使用的赤黄色作为刺绣主色, 衣料也是一等一的华贵轻软。
因着温嘉姝还没有正式嫁入天家,梳发的宫人仍是给她梳了一个少女的发髻,张尚服知道这等常服不太适合过于繁杂的头饰, 只取了一枝以红宝石镶嵌凤眼的鸾凤步摇并几根玉簪,辅以牡丹花钿,自己用白色的锦帕净了手,为她描远山黛。
宫人拿了与这些衣物相衬的珍珠璎珞、耳珰项链,凭温嘉姝自己站起身选了样式,穿戴得当以后才让等在外头的小内侍进来,再将她引着去圣上书房后面的小间。
长公主在她沐浴更衣的时候,已然和驸马到了翠微殿,可是与往日不同,内侍进去通禀以后,皇兄并没有让她和驸马立刻入内,而是教人带他们去了偏殿等候。
她身上穿了面见皇帝的厚重朝服,在马车上颠簸了十几个时辰,稍微觉出些热意。步行到宫门前时正好到了正午,在外头站了许久,日光灼人,偏生这偏殿供上的冰也快化了一半,脸上的脂粉都快被沁出的热汗化开了。
圣上往常为了彰显对庶妹的宠爱,总是会在她来谢恩的时候召她进书房坐一坐,略微聊上几句,她头一次这样后悔自己怎么就不能和其他人似的,在外头磕头谢了恩之后直接回去。
皇兄对她的态度让咸安长公主觉得有些心慌,就算母亲在圣上在潜邸的时候支持过他,舅父也仍旧是朝廷的肱骨之臣,可宇文氏的这些忠心加上她与圣上的血缘之亲在国事面前显得不堪一击,连平日最宠爱纵容她的上皇都盘算着让她改嫁到吐蕃那里去,皇兄岂不是更要动心?
时间过得久了些,她稍微有点不耐烦,寻了近前的内侍问话,圣上若是真有要紧的公务处置,她和驸马在这里磕了头便先回去了,谁想那个内侍带回来的话却是圣上要长公主再等上片刻,说是等一位贵人到了,再召见她与驸马。
驸马瞧了她身旁的侍女打扇也止不住公主的烦躁,心里便好受了许多,拿了些金瓜子赏给内侍,闲在在地坐到一边饮茶,他崇尚魏晋风流,里头的衣物不多,也没有那些脂粉糊了脸颊,心里头畅快,自然要比妻子更凉快一些。
圣上连着见了几位臣工,等莒国公走了以后,温嘉姝才从皇帝后头的屏风里走出来,含笑倚在他怀里。
“媚眼随羞合,丹唇逐笑分。原来阿姝穿了皇后的衣裳,会是这等模样。”他由着她揽过颈项,细细欣赏她的美貌。
“我记得外头新贡来一批烟罗软绸,穿着服帖,又极为凉爽。等回銮以后,叫她们给你再制几身。”
“郎君的好意我领了,可以后不许像现在这样招摇。”她展了自己的衫袖,对着圣上抱怨:“道长,这衣裳好是好,可我现在又穿不出去,正似锦衣夜行,有什么趣儿呢。”
道长让女官们给她做了这些衣裳,自然是要彰显对她的宠爱,但这些衣服她要是穿出去,御史台就要来找她的晦气了。
“你还让那些女官称我做皇后,叫人听见不得说我张狂太过么?”她理了理头发,有些不满地说道:“道长,这不合规矩。”
“以后总有更好的,现在穿给我看不好么?”圣上讶然道“我闻人写西施是‘君宠益娇态,君怜无是非’,她们称你做皇后是我的意思,怎么阿姝却这样小心谨慎?”
君王的宠爱往往伴随着无限的权力,权力是男子最大的魅力所在,其实放在女子身上也是一样,道君怜爱她,那么她即使在许多地方逾矩也没有关系,但温嘉姝则不这样想。
“道长,国家百年之祸,往往起于一旦。”温嘉姝道:“能拥有逾矩的权力固然是一件令我高兴的事情,可是以后的皇后都学我这样娇纵,迟早是要酿成大祸的。”
见微知著,由俭入奢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她率先打破了礼法,后来的皇后能做出来的荒唐事只怕比她厉害上百倍不止。
“既然阿姝这样说了,那便等中书省将立后的诏书发到门下省商议之后,再让宫人这样称你便是。”她不愿意,道君也不会勉强人,便同她亲昵道:“不如我以后让起居郎记下来,也让后面的皇后瞧一瞧你的贤德。”
“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她啾了一口道君的面颊,这一事上却毫不自谦:“道长记得让他们把我写得义正言辞一些,可别告诉起居郎,我是在你怀里说的这话。”
“是是是,朕就是要人劝谏的昏君,你就是千古贤后,这样写成不成?”圣上气得发笑:“阿姝,你总有许多歪理。”
“我倒也不一定要做贤后,只是我原先见金屋藏娇的故事,世人大多不喜阿娇奢靡而怜悯子夫色衰,便觉得贤惠些还是有点好处的。”
沐浴过后,身子里总有些热意,温嘉姝瞧了一眼御案上的冰镇梅子汤,皇帝大概喝过了一半便撂在了那里,白瓷碗的外沿都沁出了水珠。“道长现在把我捧得比日月星辰还要高,万一我哪天摔下去了,就当真是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