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容色娇艳,淡妆浓抹各有风情。阿姝本就是肤色莹白,红衣明艳,梳妆的宫人又用胭脂在她额间绘了一朵攒心梅花,用木簪简单束发,一改从前的温柔娴静,显出她妩媚恣意的一面。
“要想的,”她抚摸着他腰带上少见的并蒂莲图案,以额头去触道君的下颚。
“难怪长公主要纳许许多多的郎君,我现在觉得很有道理。”
“那时在丹房见道长立在花树之下,只觉曲赋中所言不差,”她柔声道:“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道君不知自己是该欢喜还是该生气,点了点她的额头:“夸人便夸人,提长公主做甚?”
她和纨素就这般要好,连两人独处时也要提及么?
“可是道长换了身骑装,威容俨肃,我更喜欢了。”她道,\"我幼时读书,见‘明敕星驰封宝剑,辞君一夜取楼兰’,常恨自己生得晚些,没见过立朝之初那些少年的英姿,如今见了道长,那些诗里的少年才有了面容。”
“怎么办,道士和郎君的装扮我都喜欢,道长却不能同时穿。”
她就是全都想要,不想纠结哪个更胜一筹。
“阿姝,你要是喜欢胡服装扮,我以后换着穿给你看就是了,还比道袍轻便些。”被人这样夸奖,他欢欣又无奈,“以后不许这样赞人,我要生气的。”
“你放心,我不会到外头养郎君的。”她仰着头,好声好气地问他:“那下次道长能不能再这样穿给我看?”
“只要阿姝换一个赌注,不消你赢,明日我就穿。”道君淡然地同她讨价还价,“你一个小姑娘,要那个药方有什么用处!”
他就不该同意她到丹房里去,让她知道了那些丹药的用途,实在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总不能是阿姝想再添一个幼弟罢?”
“不是给我阿耶的!”她愤然道:“道长怎么不怀疑是我想拿来日后给你用的?”
“阿姝又没试过,怎么觉得我需要用那个。”突然说起那事,道君面上有些许不自然:“你要这个,我总也要知道你要的用处。”
她却不依:“君子一诺千金,你答应过只要我赢了就给我的,现在又要毁约。”
找了这样一个冤家做赛马的对手,实在是自讨苦吃。道君恐她输了要难过落泪,又怕这姑娘把方子不知轻重传了出去,引起民间争相效仿。
“哥哥,我不会告诉别人这是什么药的。”她轻声央求,“我连好奇一下也不成么?”
闺阁里的女郎,哪有像她这样过分好奇的。
不过若她不是这样的人,大概也不会和自己有什么交集。
“那阿姝输了可不许哭。”皇帝行军多年,弓马娴熟,对付一个只在马场学过些微末技巧的女子,自然不在话下。
“愿赌服输,我知道的。”她兴致勃勃地拉了道君的手,去马厩里寻马,“哥哥,这些马我们都能选么?”
她扬长避短,又不同他比速度,也不比打马球,只比骑术上那些花架子,前世里他就是吃了这个亏,输给她好多金银玉器,这回注定也要栽在她的手上。
“这个当然。”道君心里犹豫了片刻,终是拿定了主意,也就不再纠结这事,“我是男子,该让着你些,选匹老马就是了。”
圉官见皇帝指了一匹红鬃烈马,有些踌躇不前。
“大人怎么不动,是怕这位道长输给我么?”她自选了一匹白驹,看到圉官犹豫,心里颇感好奇。
天子没有哄骗她,那匹红马看着确实是年纪显大,不似盛年。
“回娘子的话,这马老迈,性子却倔,下官恐怕……”
他是被新派来侍候这些骏马的,上任圉官仔仔细细地告诉过他,这马性子颇烈,不肯让人骑乘,年纪又大,让他小心着些。
这马万一伤了贵人御体,恐怕他这条性命也就交代在这里了。
温嘉姝点了点头,对道君嗔道,“道长,你也不用这样小觑我,还是选个别的罢。”
“不必,就它吧。”道君看着圉官战战兢兢的样子,浅笑道:“便是它伤了我,也与你们不相干。”
皇帝这样说了,圉官也没什么办法,解了马的缰绳,吩咐马奴准备鞍具。
温司空初时从文,后又习武从军,温府里也养着不少好马,温嘉姝挑马的眼光也好,选的马驹出身名品,性格又极为温顺,她从马奴的手里接过喂马的细料,耐心地为它梳毛,过不多时就和这马混熟了。
然而道君这边就不大顺畅,这马可不管皇帝是什么人,只要人来靠近便要撕咬。道君习惯了自己驯马,也不愿为难下面的人,翻身跨上马背,不住勒缰安抚。
温嘉姝瞧着那马一副要把皇帝掀翻的架势,倒吸了一口冷气,那药方的事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天下承平,皇帝也有两三年未上过沙场了,若是因为要迁就她弄出些好歹,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哥哥,你换一匹好不好?”她骑在白驹上,指了指其他御马,“我骑白马,你就换个毛色深些的,与我也相配。”
“阿姝不用担忧,这马我从前骑过一次,性子虽烈,却是我驯过的。”道君安抚她道:“你是红衣白马,那我骑这匹红鬃马不是和你更相配么?”
温嘉姝心里惴惴不安,可道君却先纵马出去,她也只好随上去与他并肩而行,离他只有三尺,不近不远。
“道长,我们出宫没有人来随着么?”待他们离了九成宫,那红鬃马渐渐安静下来,但温嘉姝却仍有些顾虑:“我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道长不该这样轻率。”
那后头的一句是“圣主不乘危而徼幸”,是史书里臣子劝谏皇帝不要冒险的话,她听过许多说书先生的话本子,基本皇帝出宫,都会遇上些武艺高强的刺客,稍好些的也要遇上成群的野兽。
她倒不信自己的运气会这样坏,但是行宫地处偏远,万一真遇上些什么猛兽,也是不妙。
皇帝从前行军,也偶尔兴起,自己只带了几个人出去刺探军情,现在同小姑娘一道出游,他也是想着私下与她独处,没想着再带旁人。
“阿姝放心,我常常这样出来,也没什么事情。”道君知道高门娇女受不得苦楚,怕她是担心无人服侍,笑着宽解她道:“我只想着和阿姝一起出来,只让人备了干粮和酒水,不想再有别人。”
“阿姝要是怕没人侍候你,那我来服侍也是一样的。”
温嘉姝听他这样说,暂且安心。同他一道缓了缰绳,让马慢行。
“这林子里的野物甚多,道长真是心大。”她想起了那些说书先生的话,有些想问问他:“道长从前自己出来,就没碰上些什么?”
“也遇见过的。”道君侧身去望身边的红衣姑娘,目不转睛,把人看得别过了脸去。
他沉思旧事,捡了几桩不那么吓人的同她说:“没出家之前,我跟着上皇在军中建功,有一次自己出来散心,在树边打了个盹,正好遇上了敌军,后来做了道士,还和几位朝中的文臣来这里打猎,不慎被野彘围住。除此之外,也没遇上什么特别惊险的事。”
这难道还不够么?温嘉姝手心出了汗,重新握紧了缰绳,却被他看在眼里。
“阿姝不要一直这样紧握着缰绳,明日胳膊会酸的。”他温言道:“一会儿力气使尽了赢不了我,可别来埋怨人。”
“道长,那你是怎么脱困的?”温嘉姝也知道不能一直用力,勉强放松了些:“他们难道不想杀你?”
她以后再也不嘲笑那些写话本子的没见识了,原来皇帝出宫是真的会遇刺!
“把他们全杀了,我自然就脱困了。”
他轻描淡写道:“那些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如今皇帝驻跸在这里,相隔十里便有禁军驻点,守备森严,阿姝不必太多忧心。”
遇见敌军的时候他正好从军营中出来透气,没想到会有敌军在此处巡视,他当时带的箭矢甚足,虽然惊险,但最后还是把追击的士兵都料理了干净,至于被野彘围住,他们本来就是来此处寻找猎物,遇上这等凶物才最尽兴。
“不过阿姝劝人的话倒是与莒国公倒是如出一辙。”道君回忆起户部尚书下马和野彘搏斗的旧事,说与温嘉姝解闷:“我当时射死了四头野彘,还剩了一只奔到了我们一行人的马前,莒国公下马和它搏斗,我把那只野彘砍死以后同他说笑了几句,结果这人回来生气,还把我训了一顿。”
温嘉姝知道如今朝中谏上之风盛行,皇帝待这些旧臣又十分亲近,莒国公同皇帝君臣已久,忠心是忠心,一把年纪了还要以身护君,可说出来的话恐怕真的不怎么好听。
“训你难道不是应该的么,莒国公书香出身,你把人拽到那样危险的境地,人家说你两句又如何,要是我当时认识你,非得……”她觉得有些不妥,遂打住了话头。道君却起了兴致,来寻根究底。
“阿姝非得怎样,”道君含笑握住她的手:“还要打我不成?”
“你这样厉害,我哪里打得过?”她纤细的手腕被人攥住,一时想挣也挣不脱:“道长你且管好你的马,若它趁你不备把你掀翻了,我可缚不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