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家的女人可以俯低做小,但联姻不能亏本,譬如宇文昭仪,虽屈居在已故的太穆皇后之下,但除了没有正妻的名分、儿子也没有做皇帝,其他哪一样不是强过在陵寝里躺着的皇后?
她自知有当今圣上这样的皇帝,只要他不短命暴毙,韩王是一辈子也坐不上那个位置的。当然宇文家与韩王互为依傍,上皇和圣上这两朝的富贵已然无忧,只是以后新皇登基,就不是他们能知道的了。
哥哥想着让十三娘进宫侍奉皇帝,最好如她一样诞下子女,即使做不成皇后,也能把实权握在手里。又或者皇帝一心沉迷长生,不愿意招幸后宫,他们还可以调.教韩王的幼子,将来过继给圣上为嗣。
如此一来,咸安长公主夫家的助力自然是必不可少的,她的婚事不但是上皇笼络旧臣的恩赐,也是宇文氏向王氏的示好。
但千算万算,宇文昭仪也想不到长公主在那事儿上随了她的父亲,对驸马索求甚多,把驸马弄得心生畏惧,宁可躲在外头和温柔似水的小妾赁了房宅居住,对长公主养郎君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愿意回公主府面对李纨素那张艳丽的面庞。
两人的联姻成了这副德行,宇文家只能当做不知道,朝堂里明里暗里多次提携王氏的后辈聊做安抚,只求长公主行事低调些,别闯出些什么新的乱子。
好在她的女儿也不是完全不开窍,知道俯低身段去结交温司空的女儿,王氏在朝廷里有言官,温司空手中握有兵权,女儿能和温司空的独女交好,对她们也是极为有利的,她之前还想着可惜不能让元亨娶了温嘉姝,省得在皇帝眼里留了结交权臣的印象,现在皇帝自己瞧上了温氏女,咸安又上赶着把人家姑娘往自己亲弟弟身边推,简直是愚不可及!
“封官的事情你阿耶已经准了,下次再也不准为这种男子求官了。”宇文昭仪瞧见了女儿面上的喜色,当头又泼了一盆冷水:“温氏的事情不要再提了,你近来同她热络些,别在她面前漏口风,等将来她进了宫,也能多在圣上面前说说你的好话。”
“皇兄要纳阿姝?”咸安长公主满脸都写着不信,“阿姝虽然生得美貌,但已经是许过人的姑娘了,皇兄能瞧得上她?”
皇兄又不是阿耶那种君夺臣妻的性子,早早就出了家,连她送的美姬都没碰过,他和阿姝毫无交集,皇帝怎么会相中她呢?
“现在事情还没定准,消息都是你舅父传过来的,我怎么知道圣上到底如何想?”宇文昭仪说着说着忽觉不对,又起了给女儿一个耳光的冲动。
“温氏女是许过人的,你也敢推举她做韩王妃!”
“不不不,”咸安长公主瞧见母亲震怒的模样,连忙辩解:“是温司空口头上说把她许给萧郎,可是萧家还没有下聘,阿姝不喜欢萧郎,就私下把他送予我了……”
“我想着温司空或许还不知道这事儿,就算是皇兄有意,司空和夫人应该也不会答应。”
“纨素,”宇文昭仪叹了一口气,心里的那些火似乎溢得太满,反倒是一下子全散了,没什么力气冲她发火,“你还记得荆王的生母尹氏么?”
咸安公主当然记得:“阿娘说的是尹庶人么?她当年仗着阿耶和隐太子的宠爱,没少在阿娘面前耀武扬威,怎么,那个贱人近来过身了?”
“尹庶人还在她的芳景殿,衣食不缺,供给如旧。”
宇文昭仪笑道:“她得宠的时候有多风光啊,你阿耶喜欢她,要什么就给什么,东宫也肯给她和尹家撑腰,尹阿鼠那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屠夫,居然敢管你舅父叫子侄,把圣上最倚重的谋士打折了胳膊,最后反而是圣上得了你阿耶一顿数落。”
这些旧事咸安长公主都是知道的,母亲当年因为家世差点被封为皇后,后来还是自己不愿意做皇后,阿耶才封她做了昭仪的。即使是这样的荣宠,最后依旧屈居在尹氏之下,对她参拜称妾。
“如今尹庶人被废,在冷宫受尽了奚落,过得生不如死,尹阿鼠被赐自尽,尹家全族流放,三代以内不许科考,她生的那个荆王也遭了阿耶厌弃,封地享邑远远比不上元亨。阿娘何必还抓着这桩旧事不放呢?”
“日中则昃,月盈则食。尹家已经遭了报应,我为何还要介怀,我只是觉得我自己有些可笑,自诩谨小慎微一辈子,到头来竟然是栽倒在你的手里。”
宇文昭仪平静道:“温氏若是真的不喜欢那个郎君也便罢了,若她同圣上一般心思深沉……早晚有一日,你会死在她的手里。”
依照温家和萧家的门庭,若是温氏女一开始就不中意萧琛,大可以直接禀明父母,何必等他一朝高中再把夫郎转赠公主?
权力是一副极好的迷.药,让她的女儿迷失了心智,天底下怎么会有正常人觉得,把人家的未婚夫婿拐上榻是一桩无关紧要的事?
温氏不做后妃,自然没有办法压过公主一头,忍气吞声也便罢了,等她真的攀附上了皇帝,上皇百年之后,温家作为外戚权势渐盛,怎么会放过一个没有父亲庇护的公主呢?
如果她能再为皇帝诞下一子半女,到时候连带着韩王,恐怕也要成为温氏的眼中钉、肉中刺。而自己这个上皇昭仪的结局,恐怕还不如尹氏呢!
守在殿门口的侍女闻得殿内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瓷器碎裂的声音,不过主子不吩咐进去,那些就全不关她们的事。
……
咸安公主回去以后与萧琛的缠绵悱恻不是温嘉姝想了解的,萧琛在哄女人这方面的能力比她想象的要强上许多,不用她暗地里费心安排,照样能独占公主的恩宠。
没了李纨素,她在行宫的日子过得还更惬意些,与博平县主赌书、同郑御史的女儿放风筝、和杜相家的幺女结伴出游,扑蝶斗草,偶尔道君还会满足一番她的好奇心,许她去丹房逛一逛。
圣上政务繁忙,未必时时能在她身侧,丹房的道士知道温娘子是皇帝中意的姑娘,即使她只身带了一只毛色雪白的狐狸来逛,也不会阻拦她,甚至有几个活泼的道童殷勤地和她讲述这炼制丹药的过程。
温娘子是他们见过最美的女子,人生的好看又不骄矜,遇见不懂的地方还愿意和他们这些守着炼丹炉的道童请教,自己养的雪狐也肯给他们碰,丹房里没有一个人是不喜欢她的。
“小道士,你们这一炉炼的都是些什么丹啊?”
温嘉姝放下了雪狐,又从荷包里掏了制成硬块的石蜜糖出来,分给了凑到她身边的小道士。
石蜜是只有豪门才能吃得起的东西,这些小道士平常见也见不到,他们敛气屏声地从温娘子手中接过蜜糖含在嘴里,小心翼翼地摸着温娘子养的雪狐,争先恐后地和娘子说话。
“这一炉是炼给上皇的丹药。”
“师父说了,这药得炼上九九八十一天,我们一直得在这里守着。”
“道长说炼好了丹药,上皇就会高兴,上皇高兴了,圣上也会高兴,会赏赐给我们好多吃食。”
“什么丹药这么神奇呀,能让上皇和圣上高兴?”
温嘉姝饶有兴趣地问,一点也不嫌小道童们聒噪。
“就是这个!”有一个小道童拿了之前炼好的成品,献宝一样举到温嘉姝面前:“娘子你看,这个药之前找人试过,效果特别好,只是试了好几次,已经凑不成九九之数,道长就让我们再炼一炉,送到南内去。”
温嘉姝取了一颗丹药放在手心,雪狐看见自己的新主人把自己丢给了一群道童,她却手里举了一颗雕花的丹药端详,也一个劲儿地往前凑,想着嗅一嗅味道。
几个道童手忙脚乱地摁住了它,但碍于它是温娘子的爱宠,又不敢使了太大的力气:“娘子,这丹药珍贵,不能给狐狸吃。”
温嘉姝笑着说晓得了,把丹药还给了道童,拍了拍狐狸的屁股。
“雪衣,不许胡闹!”
那狐狸似能听懂人言,当真不闹了,可是那些道童也不和她说话了。
“你们怎么了?”温嘉姝奇怪道:“是糖黏得牙疼么?”
那些道童摇了摇头,又跑去忙自己的事去了。
温嘉姝心里觉得怪异,抱起了狐狸起身欲走,却蓦然失神。
丹房门外,一个穿了白色道袍的男子负手立于花树之下,见温嘉姝怔怔地看着他,一时失笑,朝她招了招手,让她过来。
光影柔和了他的面庞,春风过处,吹皱繁花。花瓣飘落在道君身侧,正似她那夜拂了他满身桃花。
“道长……”
他满眼含笑,欢喜地期盼她说出什么君子如玉的赞词来。
她果然十分感动,提着裙裳小跑到他身前,拂去他衣间落花,温柔地嗔道。
“你在这里拗什么姿势,这花瓣杂了灰尘,仔细勾起咳嗽来!”
第23章 . 石蜜 意动心酥
道君有些气闷,想说不过是花上的尘灰,哪里值得她这样小心,一开口却喉间作痒,变成了呛咳。
温嘉姝忍着笑把狐狸放到地上,为他顺了顺气。
“阿姝怎么这么快从里面出来了?”道君止住了咳嗽,同她出了树荫,“要是觉得炼丹枯燥,也不必勉强自己学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