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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世报 (姬二旦)




第四十九章 亡羊补牢???“煮熟的鸭子便……
  “我不同你开玩笑,”李诏从桥上踢下一颗石子,看着它激起一阵水花,“元望琛,你太无聊了。”
  这曾是少年年幼时最惧怕的一点,怕被人觉得乏味,忧被人觉得无趣,可如今被她这般拎出来指着鼻子道他无聊,他竟然也没有再悲痛一分。
  元望琛还是不得下结论,回想那日她还是凭借着这个留了几年的墙洞,猝不及防地在他庭院中出现,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她惹他怒惹他笑,熄灭了他的灯,被骂了无赖还似无理取闹。
  那天夜里元望琛做梦了,梦里竟然还是那面目可憎的李诏,他一下子惊醒,汗湿被衾,又苦又恼。
  尔后迟到早退一起受了学正责骂,她却好不羞赧一般直接推咎于他身上。可见李诏对他并不友好。
  可打马球击鞠时,却能洞悉他受了伤,硬是将他塞到医馆用药诊治。可见李诏又确实是关心他的。
  慈明殿内帮他找容俪死因,大殿中的香味萦绕,他清晰知晓,其中亦有一缕李诏的清甜桂花味道。然却得知她受了沈池予她的及笄礼,便是桂花味的香膏。还与之有说有笑,她与谁都这般扯笑。
  元望琛告诉自己应当是见惯不怪。
  他也不曾料到天底下还有这么幼稚好笑的人,以养鸭为乐。确切地说,是指使他养鸭为乐。他居然也有那么一瞬间得了鸡毛令箭趋之若鹜,似这些个鸭子。可欢心忻悦又被她的狡黠心思污了颜色。分明是把自己当猴耍,当仆使唤,己所不欲皆施加于人。而他又使得李诏如愿以偿,顺了她的心思将那肥囡运送出来,则是自作孽。
  皇后问他如何看待李诏。谁人在那般处境下不是诚惶诚恐呢?分明知晓凤位之上的人的用意,他自然不会如今日一般心慌意乱,大失分寸。
  李诏在他面前哭了许多次,他几乎皆束手无策,正如闻讯知她再一次晕厥倒地,他还是束手无策。
  元望琛不由得坏心肠地想,他当年于病榻之上某人对之不闻不问,为何今日他就不可这般?种下恶种,就会蒂结苦果。人应该知道什么叫做自食其果。这是李诏应得的报应。
  然而少年忽然有一分讪讪,因他不知自己将她置若罔闻,于她来讲算不算得上报应。
  承认自己的无力,是长大后的少年心智成熟的标志。他不可能还是孩童时期一般天真无邪,任由某人欺负,非要争一个输赢。
  他告诉自己不在乎。
  将洞封上,与昔日作别。就似那场圣驾而临的及笄礼,又似八年前的整家搬离,宣告人与人之间不得逾越的无底沟壑。
  且送一壶屠苏酒,酒不醉人人自醉。本能自发的行动意识到时已经不由自主,在见到李诏的震惊眼色后,都化为无尽愧怍。而自己根本不必内疚的。
  而今来看,李诏眼下的示好依旧不真切。
  皇后的一句话,还在耳畔:“需分清楚何为热忱,何为冷漠。”
  李诏是热忱还是冷漠?元望琛至今不明白,他在等她苦心积虑演一场戏之后,开口提一个要求,一个帮助,看看她又将如何把他利用。实则她不说,元望琛也能猜到几分。
  “我这人无趣无聊,昭阳君还有什么指教呢?”元望琛下了定论。
  “我何必与你开玩笑,我只是不愿做这太子妃。”李诏颇为气恼看着似是会意的少年,而他又将自己的封号搬上台面,好似刻意后退,阐明界限。
  为何与他说理说不通,而元望琛每开口说一句话,都令她越发没了兴致在此与少年斡旋。因觉得再如何,都似一场徒劳无功的奋力抵抗。他却是如皓月玉树,而自己却单方面地在水中捞月。
  是徒劳无功的。
  还说自己无情无义,无情无义的分明是他。
  想通后,李诏眼中已平静无澜。
  有一日傍晚在国子监里遇到少年时,她被问到自己心尖上的人是谁,她几乎是要看着他脱口而出。自己真是傻得可怜。
  然那时并非一个巧妙的时机,今日也不是,恐往后也无一日。
  她应该明白元望琛的心思天地可鉴,是她自己看不清罢了。
  幼时的一墙之隔,如今两颗心却是天涯海角南辕北辙。那天夜里她知晓那一堵墙被封补上的时候,就该迷途知返了。
  元望琛的心意哪里不可知呢?正如这个洞“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这是她的报应。
  *
  走到街肆之上,来往以白纱蒙面之人不少。
  她忽觉疲倦,与来时心境天差地别,她迈不动步子回府走上那么长的一串路。
  沿着小河,偶尔见几位农妇于水边濯洗衣物。乌子坊紧凑,门庭错落,看似逼仄,却纵深通幽,别有洞天。幼年无知,以为依山傍水,人群络绎,这儿便是一个天地,而今日再看,这一条通江河不过三十余尺宽,所谓的山不过是碎石堆积的小小的丘,实在是太小了,小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回到府里的时候,恰遇上用晚膳。
  望着圆台面上的冬笋老鸭煲,李诏不禁皱了眉,问了婧娴道:“婧姨,找到肥囡了吗?”
  婧娴摇了摇头。
  而李画棋闻动静道:“我知道猫预料自己时日无多后,死前会离家,鸭子也会么?”
  赵棉小声道:“可诏诏姐姐屋里的鸭子我见过,不像是将死的模样,还会下蛋呢。”
  “那也真的是怪事。”老夫人周氏忽然道,“这么个活物,怎么会凭空不见呢?”
  “正因是活物,所以鸭子会飞啊。”李询插了一句嘴。
  李罄文与章旋月细嚼慢咽,皆无声,只是动筷、喝汤、咀嚼、吞饮。
  而李诏看着砂锅,却觉味同嚼蜡一般,食之无味。或是因心神牵连了味觉,气饱了肝疼,胃也不觉得饿。
  她没有依据,亦不能随意揣测。可一时口快,没能遏制住自己:“煮熟的鸭子便不会飞了。”
  李诏放下调羹,晓得此言一出也无可挽回,画外音却难听至极。她擦干净了嘴,朝着李罄文颇有些难堪地笑了一笑。
  当日元望琛叫她不必拿鸭子自比,如今她可算看清楚了,自己何尝不是鸭子,被悉心照料后还能被无情分食。
  拦不住她往最坏了想,自己于李家而言,确为一个极好的筹码。无论她能否活到赵玠登基那个时候,她只要一日为太子妃,就一日将李罄文推向至外戚这个位置。与皇家结亲,自然是显亲扬名、光耀门楣的事,如此便好更顺利地向上登攀,假以时日为宰相也丝毫不为过。而李诏又有什么损失呢?在为数不多的时日里,反倒能予明州李家于朝堂一个稳固的地位。
  *
  李画棋与赵棉第二日便离开临安城。
  临别那一日是阴天,气温格外冷。然纵是这样,钱塘无雪。
  一树的风沙沙作响,灌堂风呼啸,树摇铃响,将人发丝吹乱。
  李诏这位姑母已经显怀,在厚重的大氅之下,仍然明显。赵棉牵着李画棋的手,朝着李诏挥别。
  她笑得甜甜地说:“诏诏姐姐,等娘肚子里的弟弟或者妹妹生出来了,你要来我们岭南呀。”
  李诏招了招手,点点头:“一定!”
  李罄文与李诏父女俩的隔阂却不外露,李诏还同从前一般识矩守礼。
  待她回了府门,迎面却见婧娴急忙跑来,面色郁然似是难开口一般,闻她言:“发现姑娘的那只鸭子了。”
  先前几回下来,李诏已有不好的打算了,本也未在肥囡生还上寄托太多希冀:“在哪呢?”
  “马厩一角落里找到的,被下人房里的狗咬断了脖子。”李诏知道那条狗,素来拴在门柱上,偶有几次会放他出来活动一番。婧娴又道:“有些血肉模糊,想来不堪入目。姑娘可还要去看一眼么?”
  李诏一愣,点了点头。
  随婧娴到了马厩,一旁的狗已经被牵出来,神色恹恹地伸着舌头。
  而“肥囡”被理了出来,血已经有些暗了,脖子以一种不正常的方式折断着,甚至能看到断裂缺口,而它的羽毛上皆沾染了血污,被搁置在马厩边上的一块空地上。
  李诏蹲了下来,看着鸭子的尸体,想到昨日饭桌上的失言,却也不大在乎。她小心地往肥囡尾部往下的位置摸去,手心一凉,摸到了一个满是鸭腥味还没碎的蛋。
  她直起身子,以井水冲了冲手中的鸭蛋,上头有些青斑好似瑕疵,怎么也洗不掉。李诏看了一眼那只眼神涣散,丝毫不觉错的罪魁祸首。
  隔了两日便听说这只大黄狗也死了。
  常有人暗自附会曲解,自以为做了一件讨人欢心的事情。李诏想或是哪个好事的下人怕惹自己生气,便将之打死了吧。
  午后,管中弦来为李诏问诊的时候发现了这个窗台上的以杯托撑着的鸭蛋,问了李诏如何想的,竟然以此为文玩。
  李诏便大方地将这个鸭蛋取了下来,献宝一般给管中弦观赏了一翻:“这鸭蛋能存放几日不坏呢?”
  管中弦虽通医理,却也四体不勤,如何能晓得这么一颗蛋能放置多久呢,他摇了摇头。于是李诏将之放回了原处,可一转身却是被袖口扫到,这颗鸭蛋下盘不稳,她连忙去接,却没接住,眼睁睁地看着这颗蛋“啪”地摔碎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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