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君,皇后有请。”李诏马车还未停稳,她那位姨母身旁的宫人便候着她来了。
李诏只好别过李罄文与章旋月,跟着宫人姑姑便去了后殿。
因李诏是难产而出,母亲在诞下她那一日就殁了,而她这位姨母与她母亲是嫡亲的姊妹,打小就对她极为关切。
父亲操劳社稷,李诏平日与他甚少相处;继母妥帖客气,李诏只觉得相敬如宾的生疏;祖母吃斋念佛,李诏看不透她心中牵挂。
习惯于府中寡淡的亲情,李诏从来也不苛求过什么。因而这身为一国之后的姨母对她的宠爱却令李诏常常受宠若惊,坐立不安。
“诏诏,过来。”
听话地走到她跟前去,李诏行了礼坐在垫上。
“坐近一些。”
李诏只好拿起了垫子,往她身边挪了挪。
她也想过或许是姨母有着一副皇后的做派,导致自己同之不大亲切。
这都是找了外因的借口。
“今儿个中秋了,日子是过的真快。”杨熙玉话中叹惋,往向窗外,没有让李诏看清她的神色。李诏晓得这是在伤怀,每年一度的低压情绪总是难以消弭,谁叫她的生辰亦是母亲的忌日。
李诏默不作声,等着皇后讲后半句,过了半晌,终见她回过头来,微笑:“诏诏你也有十五了,及笄了。”
“巧得是我生辰也是十五。”李诏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来,表情像极了她姨母身后那副仕女图。
杨熙玉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个紫檀木盒来,递给李诏道:“打开看看。”
李诏心如明镜,猜准了这木盒里头是什么东西。双手接过,小心地打开,里头是一支混体通透的玉钗,没有多余的纹饰。
往常要是他人送礼,李诏定会客气地回绝,即便心中痒痒,也得做足模样,就怕收下了礼,他人就借此机会开一些希望她父亲帮衬的口。
是而李诏啊,这看似锦衣玉食,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娘子,实则这口袋里拿得出手的物什可能还没城内一个商户的女儿多。人说李罄文手段高明,搜刮民脂民膏,可李诏知道那都是误会与污名,她比其余人都看得清楚,李罄文本就没几个铜钱,否则怎么会不用在她身上?
然而李诏最不怕的,便是来自姨母的赏赐。
她并没有将之拿出来观赏,也没有过多地赞叹,只是恭敬地答了谢,再说上几句讨姨母开心的话。
“还是姨母同我亲,”李诏也不好说得太过,怕是她听出自家父亲的疏忽而迁怒李府上下的众人,笑嘻嘻地道:“念得我生辰,还用心备了礼,玉钗翠得好看,檀姐姐指不定也要眼红了。”
姨母未说叫她收好还是戴上,李诏也不敢擅自作主。还是觉得中秋宴席上要收敛一些,便放在了随身的锦袋中。
赵檀早早地在楼台上等着李诏,见她此时已与皇后请过安,这才上了台阶,下巴一抬:“怎么才过来。”
“姨母与我说了会话,等她说完,我立刻就过来了。”李诏有些吃力地登了上来。
赵檀以凤目打量了一番这位妹妹,见她头顶上都是些寻常簪花:“母后送你的那根钗子呢?怎么不戴上?”
李诏边想边慢吞吞地从袋中取出,交到了赵檀手上:“檀姐姐替我插上吧,随身没携镜子,怕自己戴歪了。”
赵檀手脚极快,三两下便寻好了位置,替她戴上了玉钗:“今日虽是中秋,也是你的日子,太过素净会叫人笑话了去。我看沈绮平日就穿红戴绿,满头的金银。”
“生辰年年都过,没几人会记得,又有什么关系。”
“哪里没关系,去年我及笄,百官相贺,场面大的很。送的簪钗都挑花眼,每日换一支,一年了还没换完。”
“檀姐姐是长公主,自然不一样。”
“你划什么界线,没劲。”赵檀拉着李诏的袖子,带她凭栏俯瞰,京师万象尽收眼底。
李诏眨了眨眼睛,看向白玉阑干上的划痕,还记得上一次她在这儿的时候,命人把逾矩的宫女从栏杆上扔出去,虽然下面有灌木挡着,未出人命。
谁人不是心有余悸呢?
看向赵檀侧脸的细眉,李诏低头望着天际的那条线,笑着说:“楼高望远,檀姐姐身为人中龙凤,自然能看得更远一些。”
“当我听不出你这是奉承么?宫廷虽大,于我而言也不过是咫尺之间,终有一日,我也要搬出这宫殿的。”赵檀转头,对李诏也笑了笑,“肆意便好了,我讨厌你的稳妥。”
“性子早就长好了,檀姐姐你叫我怎么改才能让你欢心呢?”李诏故作苦恼,惹人发笑。
赵檀笑着摆手:“别说俏皮话了。”从栏杆上退了一步,下了玉阶,“你方才来晚,母后没与你多说什么么?她不愉快好些日子了。”
李诏摇头:“自然不会与我道,只是……我之前听闻有传言称是有宫妃死了,但实则是元太尉家那位容国夫人殁在了宫里,姨母闷闷不乐,是因为这件事么?”
“死则死矣,弄得上下不安生。”赵檀厌恶道,“宫人相争,如鱼夺食,哪知道这鱼一个个都是尖牙利爪的。不够温顺。”
第五章 如坐针毡???女眷们的蜂拥风向,……
“姨母没有参与此事?“
“即便避之不及,亦有荤腥沾染上身。韩贵妃恃宠而骄,才惹出祸事,已经被打入冷宫,韩广将军不知哪来的消息,即刻提刀赶入大内视若无物,蛮横无礼以致那夜禁军集结,险些发生宫变,如今已入天牢。这事上,到底该怪谁呢?我思来想去没个结果,李诏,你以为是谁的过错?”
李诏自然不敢归咎到赵檀的父皇,但事因他起,这才有争风吃醋或是争名夺利。
但仔细一想,肇赐容国夫人这个封号,以及畸形的君臣关系,本就是摇摇欲坠的楼台,没有紧实的根基,迟早会倒坍。朝臣也好,宫妃也罢,为这万人之上的天子趋之若鹜地献上美色与珍宝,攀龙附凤,为的是一己的私欲,可又有谁献出过真心呢?
元太尉献妻,可算是君臣美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元望琛清楚明白么?他是什么样的态度去看待呢?
纵然李罄文在她面前避而不提此间事,或是觉得腌臢,还想为李诏留出偏安一隅的纯净,保留童真。然一入宫,赵檀便会将什么皆告知。
为了站稳在大和殿前位置,幼时李诏印象之中父亲与元太尉走得近又疏了远,多年多日甚少归家,居安思危文官武官皆当过,紧盯朝堂上的风吹草动。李诏几乎是肯定下来,这幕后之人,少不了李罄文的,因他恐怕就是那鼓动的“风”。
而他想要李诏避开中秋入宫,或也是当爹的用了几分心,怕当日人多人杂,有人伺机以此报复到女儿头上。李诏想明白过来,也没什么感激涕零的心思。自始自终,都觉得自己像是少时玩的玩具——一颗被框拦住的迷宫中的琉璃弹珠,碰了壁又继续寻觅滚动。
“问了你也白问,你怎么会漏口风呢。不过呀,那种暗通款曲、密约偷期的孟浪贱婢死了好。”赵檀从不口下留情,而这话直白得令李诏亦是一惊。
她晓得赵檀不把人的性命当回事,却不知如此轻贱暴戾。
李诏私以为她这位公主姐姐生养成了这么一个秉性,是与她姨母的教与育撇不清的。然杨熙玉倘真如此温柔顺受,又怎会步步为营,执掌凤印?
赵檀自幼生长于深宫,无人陪着说话,这份感受到的亲情是比李诏更为寡薄。李诏却羡慕赵檀她更有喜怒。
李诏无法对她流露出什么怜悯之心,因谁皆有可恨之处。
“人都死了。”李诏还是不满她言语鞭尸,忘了父亲叫她谦让的嘱托。
“好啦,但最叫人作呕的不是她。”赵檀嗤道,“李诏,你要记住,这男人啊,没一个好东西。”
哦,包括一国之君赵适,赵檀的父皇,她的姨父。
听闻这话,李诏注视着赵檀气恼的模样,不动声色地,渐渐收敛了嘴角克制不住的上翘弧度。
赵檀换了一身明黄夹杏的曳地宫装,甚是耀眼,问了一句李诏:“你弟弟李询也来了?”
“估摸着他现在总归跟在太子身后,二人相差五岁的年纪,询儿就是个孩童,总归是令人无趣,还得照顾。”
“这种日子,赵玠今日可没得安分,周遭定皆是人。你弟乐意往我皇弟这凑,也由得他们去。”赵檀凤目一挑,眼中颇有别意地看向李诏,“你要知道今年这中秋宴呀,不仅仅是施皇恩。”
李诏翻着堆在桌上的书,没留心思附和着问:“常言道恩威并施,官家还想在这宴席上责罚大臣?”
“你糊涂吗?”赵檀站了起来,一把拿开李诏手中的书。
李诏手中变得空无一物,抬头看着赵檀:“我没檀姐姐这么聪明,那还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物色赵玠的太子妃。”
“这么早?”李诏有些讶异,“太子都未束发,宫中格局又时常变动,怎么看也不该是今年。”
“的确如此,好似不急,但这是母后的意思。赵玠既然尊她一声母后,她便时刻留意这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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