态度实在亲热,看得钟氏惊诧不已——
“这位是?怎么从前没见过?”
孙婆婆不待沈蔻回答,便含笑道:“想必这就是沈夫人吧?奴婢是戚府的婆子,今日咱们府上老夫人贺寿,奴婢特来进香,没想到会碰见沈姑娘,当真是缘分深厚。”
沈蔻听得几乎掉出鸡皮疙瘩。
郊外故意落水的事她从没跟钟氏提过,毕竟是她犯糊涂,说了只会让母亲担忧。
谁料今日会碰见这么一出。
旁边孙婆婆还在殷勤堆笑相邀,“难得今日碰见,又逢老夫人的好日子,府里略摆了几桌小宴,姑娘若无旁的事,不如过去坐坐?”她瞧钟氏打扮朴素,料想孤女寡母日子难熬,钟氏不像沈蔻年少天真,应会愿意攀高枝,便也盛情邀请。
沈蔻哪会让母亲卷入其中?
戚家打的什么算盘,她心里一清二楚,慈爱投缘是假,撺掇利用才是真。否则,前世也不至于在顾柔回京时骤然翻脸,丝毫不见素日的亲近姿态。
那是冷冰冰的算计,如利刃插在心上。
沈蔻心里哪还会有感激可言。
上回之所以去澄园,不过是觉得自身行事欠妥,明面上欠了戚家,不好立时撕破脸皮,说话时留了几分情面。如今戚家既枉顾她推拒的态度,纠缠不休,自是不能再含糊下去的。遂拦住钟氏,单独遂孙婆婆前往。
途中选了样贺礼,又买了个帷帽戴着,说好只从偏门进出,不在宾客前露脸。
孙婆婆知她有些前途可用,自是奉承着应了。
到得戚府,果然酒菜飘香,笑语喧哗。
沈蔻避过人群,到偏厅里等候。
没多久,戚老夫人就由贴身丫鬟搀扶着兴冲冲的来了。寿宴之上,她今日是受所有人瞩目的寿星,却并未做铺张装饰,只选了苍青镶领的春衣,花白的头发拿圆头金簪挽着,腕间一只戴了半辈子的玉镯。除此之外,最惹眼的是领口那枚祖母绿。
先太后亲手赏赐的。
沈蔻敬着她身份,奉上寿礼,先给她拜寿。
戚老夫人顺着杆子往上爬,见她有心,不免旧话重提,甚至颇露骨地道:“难得咱们投缘,你若肯答应,我自不会亏待。今日穆王爷也会过来,他与我家素来交厚,若见了你,想必也会欢喜。到时候你随我多去几趟王府,没准儿……”
“没准儿能攀上穆王,老夫人是这意思吗?”
陡然被打断,戚老夫人脸上笑意微僵。
却还是维持笑意,去握沈蔻的手,“你生得这般出挑,若是跟了旁人,委实辱没。穆王爷是个谦和有礼的人,从不计较门第身份,若能得他青睐……”
话未说完,便见沈蔻拂袖起身。
那双漂亮的眼眸里,亦涌起浓浓的不悦。
“当日老夫人出手相救,确实令人感激。但老夫人屡次说这些,听着却叫人寒心。我只问一句,若我这张脸生得不像顾姑娘,老夫人会如此苦心婆心吗?不会!您思念骨肉,无可厚非,但若想将我视作顾姑娘的影子送到人前,那未免其心可诛!”
说话的语调不高,却毫不留情。
戚老夫人原是想仗着身份再推一把,打死都没想到沈蔻会跟她翻脸,一时间愣在那里,唯有嘴唇翕动,犹豫着是该生气,还是耐了性子接着劝说哄诱。
沈蔻却没打算多待。
“今日随孙婆婆过来,既是贺寿,也算答谢当日的救护。老夫人既不肯死心,我便将话撂在这里,每个人自有缘法,顾姑娘的福气我不愿沾,更不想沦为旁人的影子,这事儿没半点余地。老夫人若再浪费口舌,就是强人所难,看不起沈家了。”
“往后您多保重,告辞。”
她沉了声音说罢,顶着戚老夫人惊怒的目光,转身快步出门。
才走到中庭,忽听不远处有人叫她,沈蔻循之望去,便见季氏的女儿戚渺打扮得花枝招展,徐徐走来。她的旁边是江彻,金冠之下眉目冷清,锦衣蹀躞将身姿衬得颀长端然,目光不偏不倚,正落在她的身上。
戚渺则怨念地瞧着她,似苦大仇深,方才开口叫她的恰是这位千金。
沈蔻不由乐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第7章 催婚 脑海里无端蹦出了沈蔻的模样。……
戚渺对沈蔻的态度很复杂。
她跟顾柔相差两岁,自幼便感情颇深,在顾家获罪流放之后,还伤心郁闷了好一阵子。后来听说有个姑娘长得像她表姐,还甚为欢欣,嚷嚷着要见一面。直到听见戚老夫人与季氏私下议论,说要将沈蔻养出顾柔那般气度,送到穆王跟前,立时就不乐意了。
让沈蔻拿顾柔的情分去纠缠穆王,不是鸠占鹊巢么?
那她表姐怎么办?
戚渺心里藏了疙瘩,对沈蔻的印象一落千丈。
事实上,前世在沈蔻攀上江彻时,还屡屡讥讽挤兑,只是沈蔻鬼迷心窍没听进去。
今日戚家办寿宴,江彻抽空来贺寿,恰逢老夫人更衣离开,戚渺早就从孙婆婆那里打听出了端倪,想着穆王爷未必有耐心等,便亲自领路过来。谁知才刚走近,就见沈蔻从厅里出来,步履生风。
看那架势,好似心想事成,浑身轻松。
戚渺下意识觉得,沈蔻应该是跟戚老夫人谈妥了。
她自幼骄纵,心里不痛快就要吐出来,遂扯了扯江彻的衣袖,请他别说话泄露身份,而后叫住沈蔻,上前道:“看这相貌,你就是沈姑娘吧?怎么,是不是听了我祖母的劝,想仗着眉眼跟我表姐有几分相似,鱼目混珠去攀附穆王爷呀?”
沈蔻瞥了眼她,没说话。
戚渺只当她是默认,轻哼了声道:“祖母是不是还说了表姐的习惯,还有穆王爷的喜好,教你东施效颦,去讨穆王爷欢心?怎么,是觉得自家身份见不得人,所以要冒领旁人的交情去攀高枝?”
她有意添乱阻挠,这话存心激将,为的就是让沈蔻恼羞成怒,好让江彻看清真面目。
误打误撞,正中沈蔻下怀!
沈蔻慢吞吞抚弄衣袖,感觉得到江彻的目光,却一眼都没瞧。
只等戚渺说完,才勾了勾唇道:“东施效颦,鱼目混珠,这种事谁爱去谁去。别说是穆王,就是金王、土王、水王,跟我有何干系?听说穆王毫无人性,骨头里的血都是冷的,跟修罗夜叉一般,我可没兴趣!”
说罢,又加重语气,“这辈子都没兴趣!”
而后甩袖抬步,扬长而走。
剩戚渺从满面惊愕转为暗自窃喜,屋里听见动静的戚老夫人扼腕叹息——
穆王出身尊贵战功赫赫,最是心高气傲,听见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话,定会生气。且他眼高于顶,最见不得骄矜没脑子的人,方才那番话实在不敬,他怕是已将沈蔻视作草包了。出师未捷先折戟,这事儿还有什么盼头?
怕是要黄了!
戚老夫人都顾不上生气,只觉欲哭无泪,连忙赶出来偷窥江彻神情。
江彻此刻面无表情。
他今日过来贺寿,是因被零散的记忆碎片和噩梦困扰,想顺道问问沈蔻的事情。谁料半世英名,放在沈蔻嘴里竟那般不值一提?这就算了,他原也不是沽名钓誉之人,踏血杀敌是为江山和自身根基,不在乎旁人如何评价。
但毫无人性,修罗夜叉是什么形容?
江彻那张峻整如削的脸几乎僵成了铁块,任谁看上去都冷冰冰的。
戚渺吐吐舌头,悄然逃走。
老夫人按捺着惊惧,上前行礼拜见。
*
戚府外,沈蔻脚步轻快。
原本她还担心戚老夫人不肯死心,死皮赖脸的还要纠缠,谁知歪打正着,平素见着她就斗鸡眼的戚渺竟帮了个忙。以江彻那种淡漠阴鸷且心高气傲的性情,温柔小意地讨好时他都眼高于顶,满脸漠然,听见这话后定会暗怒,再不肯给她好脸色。
刚好砸了戚家婆媳的算盘,杜绝后患!
沈蔻心绪甚佳,哼着小调儿买了几样美食回家庆祝。
只不过私事虽顺,公事却颇磕绊。
价值千两的戏本不是糊弄着玩的,她最初灵感泉涌下笔如神,闭门造车久了,也难免碰上文思枯竭的时候。勉强硬写出来,自己也不甚满意,到襄平侯府的药圃时,谢无相更是一眼就看出了不对。
臭着脸挑剔完,见沈蔻老老实实听训,不吭一声,他的神色又稍缓和了几分,说久居家中难免心浮气躁。如今春光正浓,正是郊游的好时候,该当抽空出去走走,届时有了文思,定能下笔成章,比闷在家里苦思的好。
沈蔻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又怕戚家和江彻阴魂不散,郊游未必自在,索性同钟氏一商议,跟曾俭打过招呼之后,背了个包袱租辆马车出门。
那架势,分明是要离京一阵。
巷口卖炭的汉子瞧见,立时飞奔向穆王府。
——去报信的。
*
江彻此刻还在宫里。
暮春是民间赏花郊游的好时节,皇宫里自然不例外,除了各处宫室庭院的花树次第绽放,上林苑中更是繁花如簇。
如此盛景,岂能辜负?早在二月初的时候,陈皇后就已与永明帝张罗了场马球会,今日又遍请满京城的高门公贵,共赏春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