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声问道:“人带走了吗?”
盲谷说:“已经带走。”
知晓楚氏逃亡的大公子楚鎏回到了昱京之后,郁琤便一直在派人暗中寻访。
直到知晓楚鎏策划的一场针对桓惑的刺杀,他索性便将计就计,自己也派了一队武艺精湛的护卫混入其中,将楚鎏带走。
所以他们今日的真正目的并不是桓惑,而是楚鎏。
盲谷又迟疑问道:“侯爷可有被那鸾女所影响?”
郁琤仍是平静地答了一句“并无”,盲谷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他就说他们侯爷向来英明神武,怎么可能会被一个妖女所惑?
郁琤回到四方阁中,并不急于召见下属议事,而是让盲谷出去,留自己一个人呆在屋中。
盲谷退至门外。
郁琤便缓缓坐下,抬手为自己斟了一杯冷茶。
他放下茶壶,下一个动作明明是该去拿茶杯,手却蓦地放到了案几边缘狠狠地将这一方窄案掀翻到地上——
瓷器崩碎,案几砸在地砖上亦是炸开一条裂缝,发出轰隆巨响。
郁琤茶水没喝到嘴。
今日分明一切皆顺,可他偏偏当下气得□□,胸口起伏不止。
这个女人分明一点都经不起考验!可见她本性恶毒贪婪,自私狠毒!
他在屋里一直待到了天黑,不许任何人进屋来。
这个人前一向自负的镇北侯背地里终于忍不住在此刻产生了一丝动摇,开始从愤怒谴责玉鸾的状态里,转而陷入自我怀疑。
他不知从哪个旮沓角落里翻出了一面铜镜。
镜子里的男人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五官愈发硬朗,并没有丝毫折损。
即便如此,他的心口仍是窒闷无比。
一宿过去。
直到天光透亮,郁琤终于放下了手里的镜子。
而檀桌上的蜡烛也堪堪燃烧到了尽头,“嗤拉”几声方熄了烛光。
郁琤面无表情地将手里的铜镜捏成了碎片,心里不免自嘲,自己竟然也会有妄自菲薄的一天?
他沉着冷静地打开房门,但见自己部下们陡然绷起了肩背,如临大敌。
他的目光又转而扫向草木郁郁苍苍的庭院。
这次的事情怪不得旁人,是他自己大意草率了。
她只是个柔弱的楚氏孤女,她是名门之后焉会主动做出这种有辱门楣的事情?
他也只是看在她姓楚的份上才饶过她这一回。
说句难听话,她若是没有楚这个姓,只怕他心狠手辣起来,会让她万万承受不来。
不过他也并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男人。
即便知晓她是被迫的,他也绝不会再原谅她就是了。
第23章 让她滚出府去?
遇刺之后,桓惑仿佛受到了不小惊吓,一连几日都闭门不出。
直到第三日,他召见了玉鸾,如往常般给她下达了新的任务。
玉鸾从桓惑那里拿了药给蓟苏服下。
蓟苏抱着手臂道:“咱们两个现在互相拖后腿算怎么回事?”
玉鸾坐在桌旁,一声不吭。
蓟苏迟疑地看了她一眼,“要不以后再有什么事情,我们都互相不去管对方的事情,只管着一个目的。”
目的就是置桓惑于死地。
“好。”
玉鸾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然后两个人继续沉默相对。
有屁用,但凡能说到做到,他们就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玉鸾问他:“楚鸾如何了?”
蓟苏声音低了几分:“弄丢了……”
玉鸾脸上一片茫然,“弄丢了?”
蓟苏神情少见地多出一抹心虚,待他还要说话,这时却有人前来。
“女郎该去领罚了。”
玉鸾只得立马起身,蓟苏上前拦住,“领什么罚?”
玉鸾面无表情道:“阿父要我想办法回到郁琤身边,他令我用苦肉计。”
蓟苏的表情渐渐变得一言难尽。
“可你……不是已经得罪了镇北侯么?”
玉鸾说:“是啊。”
所以她在听到这个要求的时候,差点想要当场和桓惑同归于尽。
“对了……”玉鸾颦着眉,又问:“你是怎么把楚鸾弄丢了的?”
蓟苏表情多出一丝尴尬,“是……遇见了镇北侯。”
玉鸾愣住,颇是不可置信地看着蓟苏。
蓟苏眼神慌乱道:“是她自己跑下去的……”
玉鸾对他是绝望得彻彻底底。
那他可真是个感天动地、雪上加霜的好阿兄。
书房中,桓惑问王富:“既然是要给那镇北侯培养弱点,为何当日要让乖女护着我,反而令镇北侯对她失望?”
王富说:“假使在这种情况下,镇北侯仍然肯接受玉女郎,是不是说明女郎可以成为他的弱点?”
桓惑看向他,“不错。”
王富笑,“那就是了,这是最短时间内可以得出结果的最快方法。”
桓惑却微微疑惑,“那要是镇北侯他不能接受呢?”
王富顿时微笑,“那么王爷为什么还要让女郎这颗有用的棋子浪费在镇北侯身上呢?”
桓惑一愣,领会对方的意思后忍不住哈哈大笑。
“妙哉妙哉——”
棋子就是棋子,最重要的是要有用,倘若没用,便是真牺牲了谁又在乎?
这时要为玉鸾施罚的下人前来询问,要鞭玉鸾多少下合适?
桓惑叹道:“就五十下吧,死不了也活不成的样子,总是最惹人怜爱了。”
大清早上,玉鸾被人从马车上丢了下来。
她的意识迷迷糊糊地回笼几分,睁开眼睛,瞧见了镇北侯府的牌匾。
她的后背血淋淋的,看上去很是凄惨。
当日玉鸾被个小树枝抽了一下,便疼得要了命。
足足五十鞭,即便执刑的人已经手下留情,也叫她疼得够呛。
但这样的生活玉鸾显然已经习惯了。
也不知过多久,冷清的镇北侯府门里终于出来了个人。
玉鸾抬了抬眼皮,瞧见那人是郁琤身边的盲谷。
大抵是有事在身,他这会儿并没有跟在郁琤的身边。
盲谷居高临下地看着玉鸾,口吻颇为鄙夷,“女郎看上去好生狼狈,不过现在就算女郎五体投地跪求侯爷,侯爷焉会再回头多看你一眼呢?”
他丢下一通冷嘲热讽才又离开。
玉鸾没那力气说话。
直到晌午,大概是终于有人将这件事情通传到了福管事耳朵里去。
福管事才姗姗来迟,走到门口看了一眼。
他看玉鸾的神色倒有几分怜惜,只是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叮嘱人将门关上。
至此,镇北侯府算是彻彻底底地表明了对玉鸾拒之门外的态度。
一整日里,玉鸾昏昏沉沉地似昏似睡。
只要熬过今晚,明日蓟苏会将她捡回去。
抱着这个念头,她才彻底放松下紧绷着的那根心弦。
直到深夜,玉鸾忽然被冻醒来。
背上的伤疼得有些麻木。
白天睡得太足,到了夜里,玉鸾反而一边疼,一边异常清醒。
她正想打量一眼天什么时候能亮,好等蓟苏过来接她,却不曾想这一睁眼就瞧见了一对黑马蹄子。
玉鸾一点一点地抬起头,瞧见了黑夜里一道黑漆漆的影子。
玄君在寂静的黑夜里打了个响鼻,马背上的男人一动不动,不知道在玉鸾身后看了多久。
玉鸾张了张嘴,却下意识道:“我想和郎君做一笔交易。”
她一天没有进过水食,没想到一张嘴说话竟异常沙哑,听上去很是狼狈。
玉鸾有些难堪,轻咳了两声,仍硬着头皮为自己洗脱,“我之前那样做,都是……被阿父逼迫的。”
说实话,这种毫无诚意的解释就和那些死刑犯临死前大喊“我是冤枉的”简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不仅不会让人觉得这人是冤枉的,反而会更让旁人觉得她死有余辜。
她暗暗叹了口气,发觉自己已经昏了脑子,说话也笨嘴拙舌,一点也说不出有用的话来。
然而郁琤却脸色沉沉地问她:“什么交易?”
玉鸾愣了愣。
什么交易?
这句话其实是她临时发挥的……
她的表情有些茫然,发昏的脑子临时也编不出什么交易来。
郁琤垂眸冷冷地瞥着她,当日愤懑的心情早已平息,眼下也不是看不出来这一出苦肉计。
不过这一切很显然都是她自找活该。
玉鸾觉得头有些沉,将脑袋搁在手臂上思考,要说什么好呢?
还是算了吧,天很快就亮了,她也省得再扯谎骗他……
福管事站在门口有些冷了,忍不住问了一句:“侯爷进来吗?”
老年人实在吃不消,不进来他就先把门关上了吧。
郁琤皱了皱眉,语气颇是冷冽,“这个女人说话说一半昏了过去,把她抬进府里去,等她醒来问问,她有什么东西值得和本侯交易?”
玉鸾顿时僵住。
她没有昏过去……她只是觉得有些累了而已。
不过他已经这样说了……
玉鸾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赶紧把眼睛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