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油一两,面粉一两,盐一小撮儿……好小翠,你最机智了,就按这个比例调。”
庖屋内,谢小婉挥袖抹了把汗,马不停蹄。
先将面饼涂上油酥,卷起来再擀。重复一两次后,才把卷儿切成剂子做饼,这样就能保证每一层都夹满油酥。
饼擀好后端出院外,炉火早旺起来。梁杉一动不动地守在旁边,苍白的脸也似乎有了血色,一半隐入夜晚,一半给火光映得通明。
凉夜,火炉,半张侧颜,美好的画面。
谢小婉悄悄放下面盘,沾满油渍的手放在衣摆蹭了蹭,她掏出手机偷拍一张。自己并不属于这里,要将这个时代的美好保留下来。
谢小婉找了块离炉子稍近的大石头,屁股一沉,重重地砸了上去,“呼——还是坐着舒服耶!”
“怎么样,暖和吧?”
梁杉不应声,静静地望着她。
“别急哦,马上就有饼吃咯。”
炉火上架着一块扁平光滑的大石头,直接将饼铺上了去。不消一瞬,股股焦香四散开来,伴随烈火烹油的滋滋声,叫醒了谢小婉沉睡的肚子。
她站在火边操作,自言自语道:“立春了,应应景,次饼饼……对啦梁杉哥,你跟大当家的熟吗,你们俩关系好吗?”
“熟。”
“是嘛,”眸中有亮光微闪,谢小婉眨了眨眼睛,笑嘻嘻道:“那你透露透露呗,他对我做的饭可还满意?”
梁杉怔了一怔,说出话来难免违心:“不知道。”
“啊……”听得这话,谢小婉先是呆了片刻,手下分秒必争地给饼翻了个面儿。
其实这样的话,她之前也不是没有问过郭大壮。
却不成想那人四肢虽然发达,头脑可一点儿都不简单。无论谢小婉旁敲侧击还是刨根问底,他像一座固守秘宝的金城汤池,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而我们杉哥就不一样了——别看他话虽不多,却分明是有问必答,并且言简意赅,一针见血。
看人下菜碟儿并不全是坏事,遇到能问的就多问几句,还是很有必要的嘛。
想着,谢小婉又再接再厉道:“那大体上呢,寨主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思索片刻,梁杉启唇,淡淡然逸了四个字出来——
“乏善可陈。”
……哇哦。
只没想到咱们眉清目秀的杉哥竟然也是一名闷骚型的,喜欢在背后吐槽上司的员工耶!这个答案的确出乎意料,谢小婉想着,朝他投去盟友般的目光。
“杉哥,看来我们俩是同道中人。”
她也不满这座山寨的统治者们很久了啊!!!
“你觉得大当家的不好,我是发觉辛夷这个人性格扭曲,行事极端。或许他患有狂躁症吧……”
“还有二爷,二爷他难道不是一只笑面虎吗?真的可怕……”
辛夷、郭大壮挨个被谢小婉数落了个遍。
她是有分寸的,尽管心里百八十次地骂他们祖宗十八代,扁着嘴说来,却满满的都是委屈。
“仔细算来,我跟小翠儿都在你们寨子待多少天了,做了多少顿饭!凭什么连大当家的都不准我们见一见呀,真的是,搞这么神秘!”
唯独说到这处,一直沉默的梁杉却道:“他想见你,自会来见。”
“可寨主哪儿来的闲工夫想见我呀?”
有闲工夫想来见她的寨主膝盖一疼,脸色微僵。
“就像小说里写的一样,皇帝吃着某某宫女做的点心合胃口。于是他大手一挥:‘朕得去见见这做得一手好饭之人’。没想到这一见面,却是惊为天人,两个人酱酱酿酿地展开了由一碗蛋炒饭引发的旷世奇缘。”
“皇帝去的时候得先微服改扮一下,不能轻易暴露了天子的身份,这才够有戏剧性嘛。”
脑洞大开,最后谢小婉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有道理啊,以后我见了陌生的土匪可一定要好好表现,保不准就是乔装见我的寨主大人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梁杉不知什么时候偏过了头,她看不清他的脸。
饼烙好了,谢小婉嘶嘶哈哈地在两只手里换来换去,虽喊着烫,却是毫不含糊地将其一撕两半:“看到没有,这些酥都快流出来啦……太成功了,石板烙饼就是得劲儿。”
这种法子烙的饼是外酥里软,壳子焦脆,禁锢的腾腾热气。好容易撕开个口子来,热气都冒烟似的直往上冲。金黄的油酥更是澄澄欲滴,饼快兜不住了。
只是熟面和油香缠绵着,横冲直撞地灌入鼻腔,谢小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来,咱俩一人一半,谁也不嫌弃谁啊。”
鸭蛋新鲜,拌了葱花和盐,锅里一扒拉就成;另外的马齿苋也被小翠摘了个一干二净,照着那天拌凉皮的样子如法炮制。
如此,便是一荤一素一主食,赶上谢小婉高中的食堂餐了。
菜和饼一旦上桌,立刻便是被一票匪徒哄抢而光的命运。
在他们开动之前,谢小婉拍了拍桌子道:“大家先安静,安静一下!”
大家很给面子,闹哄哄的土匪窝霎时间安静得针落可闻。
唯有辛夷满脸不豫地站起身来,意欲阻挠,却见她手边竟还推着个人。他脸色立时一变,也只好悻悻然地复又坐下。
“我想说,今天是立春,往年立春的时候,我都跟家人朋友出去踏青、吃春饼,”她说着,转向那个方才因为惧怕辛夷,不敢同她打招呼的小土匪,“谢谢你们今天早上陪我踏青。”
“二爷和三爷,谢谢你们收留我到今天。”
辛夷侧扬起头:“我不领,你还不如谢谢大当家的。”
“好啊,”谢小婉好脾气地笑道:“只要我能见到他,必然当面儿致谢。”
“……”
一旁的梁杉稳坐不动,寨子里的热闹,也似乎与他无关。
他低头,轻轻吮了口谢小婉晾好的一碗温水,身上还披着那件油渍斑斑的羽绒服。
“婉娘,俺也谢你!”
“婉娘最好一直留着给俺们里做饭。”
“不如你看哪个弟兄进眼,俺给你们做媒,先把亲成了吧!”
“还有翠娘……”
“你脑瓜子里想些啥嘞,尽他娘的胡说!”
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陟负冰。
今日立春,年年立春。
山寨里,还是头一年把春立得这么有味道。
“唉……俺有点想俺娘了!”
“俺,俺也是。”
“嗤,”辛夷靠坐在一根木柱子旁,满不屑道:“蠢。”
旁边儿的郭大壮许久都没应声,他于是探头去看,却只听得一声微乎其微的呼唤:
“玉娘……”
辛夷暴跳如雷:“我操,你他妈的怎么也蠢上了?!”
第7章 热豆浆 嫁人就得嫁这身强力壮之人。……
“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
立春过后的第二个节气,便是雨水。
山中比之别处,天气变化总慢半拍。直等到归雁往北飞来,寨子里这才开始乍寒乍暖。
滴,滴嗒,嗒……
及背的青丝束成麻花儿,左右两根乖乖地搭在胸前。谢小婉半身斜倚窗边,眼仁映着屋檐落水,嘴里喃喃背起诗谣,听外头涟涟不断的滴嗒声。
傍晚时分,烟水朦胧,将远山和近处分隔两半。
平常这个时候,新笋跟樱桃都该下来了。知道他们馋这一口,远在故乡的亲亲们年年都把这些天赐珍馐挑好的寄给移居北方的谢小婉一家。
“陶罐子煲笋粥好喝,笋就够鲜美了,什么调料都用不着放,顶多一小撮盐。那滋味,啧啧……别看那些小樱桃不红,吃起来特别甜。”
小翠听得猛咽口水,她坐在小板凳上,就着烛火亮光,边缝荷包边道:“你说的这些个好东西,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吃上呀?”
唔。
谢小婉想了想,故作高深——
“可能要等到车马信件都变得很快,一生够爱好几个人的时候吧。”
那是什么时候?
小翠歪歪头,听不懂。
她看向谢小婉,谢小婉盯着窗外。
……也罢也罢,听是听不懂的,那就不再问了。不是谁都跟谢小婉一样喜欢刨根问底。
“小婉呀,能别发呆了不?”话题很快从遥远的车马邮件转移到了阴凉略带潮气的现实,“你看看地上这些东西,俺一样儿也认不得。”
“下雨天么,不发呆才是浪费了呢。”
谢小婉说着歪理,猛地回头,毛笔尖儿一样细软的辫梢就往脸上扫。
她抬手一撩,露出晶亮的眼。
几大张油纸摊堆在庖屋中央,数十味中草药材散乱此处,大多叫不出名字来。有些更已经生了霉点儿,黄绿色的。
小翠嫌这东西碍事,味道又不好,表情很是难看。
“就在这儿先晾着好了。”
最近雨水多,山上潮,东西搁在角落里就要发霉。她们不懂药材,却不想白白糟蹋了这能治病救人的好东西。
“啊……”
看小翠凝视药材,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谢小婉又忍不住腹诽心谤:真不怪她戴着有色眼镜看人,实在是辛夷这家伙太差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