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八道,”辛夷今天格外的暴躁,怒而打断她道:“给我做好你分内的事,再不要有今天这等举动!”
“呃……行。”
自从决定了常驻山寨,谢小婉轻易就不会跟辛夷这种人翻脸。一旦发生争执,主要以她服软为主。
目送他气哄哄地转身离去,咂了咂嘴,悄悄话道:“什么人啊,跟好吃的过不去。啧,我看他每次吃得也挺香啊!”
……
“真不知道你置气个什么劲儿,她也是想让弟兄们的伙食能更好一点,又没恶意。”
昏暗的小屋内,一张桌子围坐了三个男人。
辛夷抱臂冷笑:“你别忘了我们在这儿落草为的是什么。出去捡鸭蛋挖野菜,知道的说这是山寨,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家村子呢!”
“再者,谁知道她跑出去不是为了寻机会逃走,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罢了,我不跟你理论这些。”
郭大壮不看辛夷,转而面对着主座上许久不置一言的男人。这男子还如谢小婉之前在马车中所见的模样,一双美目细而上挑,神情淡然。
他脸色略显苍白,座下一把硬木轮椅。早春时节,两层厚的褥子严严实实盖在腿上,也不知他热还是凉。
“当家的,婉娘与你在马车上有过一面之缘。她还不知道你身份几何,前些日子向我打听,我避过去了。”
“是么?”
婉娘吗……
这样一个温柔的名字。
第5章 春饼(壹) 轻轻地,椅子动了。……
“小婉,你又和这么多面呀……可是昨天大风哥跟俺说,‘你们除了面条还有什么新花样没有,老子已经吃烦了!’”
嚯,终于遇到对伙食标准要求高的了。
一个白眼儿翻到天际,谢小婉哼哼道:“你让他有本事跟我反应来,我倒要问问他们怎么当土匪的。除了面粉什么都抢不到,好意思挑三拣四么?回去吃他黄豆面炒疙瘩去好了!”
“呃……那咱们今天是面还是花卷儿啊?”
“都不是,”谢小婉和着面,扭过头来看她一眼,“今天不立春了嘛,我们烙饼,夹炒蛋跟马齿菜吃。我烙饼可绝了,薄薄的一张饼得有二十层不止,每一层都裹满油酥,入口即化。到时候我就看你那大风哥吃是不吃。”
大风哥?她还垓下哥呢!
“啥叫我那大风哥呀,小婉,你……”
“怎么啦,不可以嘛,不是你这么叫的吗?”
早春时节,山间的傍晚尚有些冷。两个姑娘正拌着嘴,凉飕飕的小风吹进庖屋,钻入她们轻拢的衣袖之间。
郭大壮前些天来过一次,送来两身劳作常穿的粗布裋褐,谢小婉嫌大。好在小翠针活儿不错,经她裁改倒也合身,穿着方便自如。
高领毛衣和牛仔裤被谢小婉洗净了,束之高阁。
唯有那件羽绒服在这种天气深得重用,却是早已染上脏污,再怎么刷洗也看不出本来颜色。
“小翠,面先搁这儿醒着,我出去转转。”
“好嘞!”
谢小婉满不在乎地揪起羽绒服领子,随手披在身上——至于这衣服有多贵,脏不脏。这么多天过去了,早不在她所介怀的范围之内。
而这件黑不溜秋的羽绒服穿在身上,也就成了专属于谢小婉的一道醒目的标志。
“婉……”
白天一起捡鸭蛋的小土匪先见了她,眸中瞬时间有道闪过,兴高采烈地打算招呼。
只见他才抬起手,不到一秒就萎了下去。
谢小婉转眼往边儿上一看,看到辛夷正跟郭大壮站在近处对立而站,听不见说些什么。
她心中了然,脸上笑眯眯地,藏在羽绒服里的手悄悄晃了晃。
眼看天色将晚,日暮西山,秉着能少接触辛夷就不多看他一眼的原则,谢小婉决定不再向前去了。
转而动身回去,正好看看面醒得如何。
说来也巧,她正往回着,却冷不丁看到前方缓缓掠过一抹低矮的身影。
——匪寨里还有小朋友?侏儒?
以前怎么没见过……
定睛再仔细看,却见这人并非天生就矮,不过是身不由己,坐在辆木制轮椅上。没人帮忙推,他自己手下使力,缓缓地朝前移动着。
“诶,这不是那天那个淡定的轮椅哥嘛!”谢小婉惊喜道。
忽地一愣,发觉轮椅哥这个称呼或许戳人伤疤。土匪嘛,都喜欢别人把他们叫得社会一点,她于是改口吆喝道:“大哥,大哥!”
嘎吱一声,木轮子停止了转动。
那人缓缓回头,清冷淡然的目光再一次落到谢小婉身上。
“嗨,大哥,”她颠颠地跑上前去,眉开眼笑:“你好呀!”
“……嗯。”
谢小婉不禁唏嘘——真没想到之前同乘一辆马车的淡定哥竟是这山寨里的土匪,怪不得那天醒来后没再见过他。
但是,残疾人也能当土匪吗……算了!不管如何,眼下看他安然无恙,就挺好的。
担忧喟叹统统一扫而光,谢小婉自我介绍道:“我叫谢小婉。”
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她,最好是不记得。
“记得。”
听他竟说记得,谢小婉反倒脸色一僵,讪笑道:“记,记得啊……行吧,那你重新记一下好不好?”
“?”
“咳咳,我呢,”清了清嗓子,她快速道:“我是你们寨新来的婉娘,自从那个那个,黄豆炒面疙瘩!自从那个以后,所有饭都是我在做,好吃吧?”
谢小婉自问自答:“好吃就对啦!以后说起婉娘,就只有做饭好吃这四个字,再没别的哈。”
“……”
“大哥,你明白了吗?”
“你,”
怎么知道?
“求求你了!那天我在马车里跟大家说的话,你千万别说出去好吗?”
见他似乎并没有答应的意思,谢小婉做委屈状,双手合十,瘪了瘪嘴:
“这件事只有二爷和你知道,我从前不晓得你是这匪寨中人。我,我晕车!说的那些都是胡扯,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也别说出去,更别别告诉大当家的,求你了!”
“为什么?”
……原来她并不知道他是谁。
这都敢大哥大哥地叫,若非歪打正着,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至今都没正式任命我当厨娘,一听这话,还不得把我轰下山去?我以后再不那么说了,我现在只想好好做饭。”
“你做厨娘,要他任命么?”
谢小婉点头如捣蒜:“可不是嘛,辛三爷说了,就因为大当家的不喜欢,所以寨子里从不长留女人。我要一直在这儿当厨娘,必须得大当家的认可才行。”
片刻,周遭的氛围凝了凝。
许时过后,轮椅上的那人才道:“你不想走?”
“不啊,我觉得寨子里挺好的。”谢小婉诚实地说。
话虽然真,可这内容却是怎么听怎么假,难怪辛夷总疑心她想方设法地也要逃跑。
“好,我不说。”
就这么言语间,山尖尖上那淡淡一弯半月也愈上中天。
谢小婉心知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烙饼怕晚。
好在这位淡定的轮椅大哥不难通融,她愉快地拍了拍手,“谢谢,谢谢你!”
感谢过后,谢小婉又问:“大哥你是不是饿了,要上厨房拿吃的么?”
“嗯。”
听之,谢小婉立马热情道:“来来来,我在炊饭院生火烙饼,可暖和了,你在边上烤烤火,等着就行。饼一出锅,先给你吃个热的!”
说着,她落落大方地绕到他身后去,两手搭在那凉丝丝的椅背儿上。
“又脆又香,冒着热气儿,特别好吃……”
手下一推,轻轻地,椅子动了。
第6章 春饼(贰) 你怎么也蠢上了!……
行至炉火边儿上,一眼瞅见座上人那两条腿盖得严实。
谢小婉于是问道:“冷吗?”
不等答话,她直接脱了羽绒服下来,罩在轮椅哥两肩之前,“穿我的,特别暖和。”
被照顾的人并没什么感谢之辞,也无抗拒。
他无声抬眼——
“对了大哥,”谢小婉忽地一拍脑门儿,“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轮椅上的人想了想:“梁杉。”
噗……梁山?好汉?
谢小婉点头,忍着不笑,煞有介事地道:“好名字,好名字。看来你干土匪这行算干对了,日后肯定造诣不浅!”
“什么?”他不明所以。
“逼上梁山嘛!噗,哈哈哈哈哈哈……”她还是忍不住了,笑出声来。弯起弧度的眼角,噙着晶莹的泪。
朗朗笑语,声声入耳,一下又一下敲击着梁杉的鼓膜。
尽管莫名,却不反感。
她这样,对他这样,是真的吗,别无企图吗?不过是为了叫他对之前马车上发生的事守口如瓶吗……
一个双腿不能落地的残废,会有人乐意冲他开怀地笑吗?
会的,因为他是这一寨之主。
所以,她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吗?
心思万千,无人说与谢小婉知,此时此刻的她当然也没那个空闲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