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呼延锦当时就想,永乐帝不错啊!让那些番子们又老老实实朝贡来了!可不知道父亲他们为什么会不以为然,好像一切都是应该的。但是,那个人听了之后,虽什么也没说,却不断点头。
这两年,应天府沦为了陪都,马屎表面光而已,城防管理也松了很多。
若不是遇到了皇太孙,呼延锦过一阵子,也打算到应天府来找人,一个久寻不见的人,他去到扬州府,发现之前得到的线索又断了,只知道他们要找的人,在十九年前就到了应天。十九年,什么都变了,何况一个人?
现在找人的事已经另派他人,呼延锦不知为什么,暗暗松了一口气。
呼延锦凭着委任状,很快进了宫。
没想到眼前的皇宫,一派人走茶凉的颓败。虽然宫阙楼台依然还在,却没有了人气。因皇宫北部地基有些下沉,宫殿地势前高后低,前两天下的雨都还积在地上,一滩一滩的排不出去,也没人来把水扫开。
呼延锦只好踩着薄薄的积水,来到清宁宫旁边的詹士府。探头看看,还好,没白跑,里面有一个人。
“来找徐詹士的?他今天腰疼,没来。要找他,就上他府里去找。”里面那个人瞟了呼延锦一眼,又继续往他的盖碗里小心翼翼的添茶叶。看上去,像是今年的春茶。
呼延锦边从怀里掏委任状,边笑着说:“不是,我是来……”
“没人教过你吗?宫里不能称‘我’,要称‘臣’,或是‘小人’……话说,你是‘臣’还是‘小人’?”那人见呼延锦年轻又面生,可又能进到宫里,也拿不准他是个什么人。
呼延锦便将委任状递了过去。那人打开一看,立刻眉开眼笑起来:
“哎呀,原来是呼延大人,皇太孙已经着人通知过了,说您要来报到,这十几天都没见您来,还以为您不来了。是不是路上有事耽搁了?您若是早几天过来,还能赶上这个月发饷……”
他一边给呼延锦让座,一边自我介绍:“下官是南詹士府录事,名叫马天德。您叫我马录事就行。”
马天德四十五、六岁的样子,他转身亲自给呼延锦沏了杯茶。呼延锦注意到,马天德另从一个旧盒子里倒的茶叶,与他自己盖碗里的不一样。
马天德笑着说:“呼延大人,您稍候,下官这就给您换官印与腰牌。官服只有这么一身,按照皇太孙那边给的大概尺寸做的,剩下您得自己做,要求都写在纸上了,做的时候,记住不能僭越等级。
您哪,从今往后,每月五日领俸禄的时候,过来找下官就行了,若是有事来不了,攒几个月一起领,更好。
如今南詹士府、左右春坊的人,都已经不齐了,太子、太孙都不在南都,詹士府也就这样。这里平日就下官一人当值,不过一般也没什么急事。”
呼延锦只听着,并未搭话,端起盖碗来呷了一口茶。现在已近夏天,今年的春茶也不难寻,马天德给自己泡的应该是去年的陈茶,味道已经很淡了。
呼延锦不禁暗笑道:南皇宫已经落魄至此了?看来,自己也不能指望着,靠自己司直郎的那两个俸禄过日子,怪得马天德让自己攒几个月再领。
马天德开了柜子,翻找了一下,拿出一个小木盒子双手递给呼延锦,笑道:
“说句不好听的话,大人您这样年轻有为,又与皇太孙交好,为何不直接到顺天府就职,何苦来这个养老的应天府?您不觉得憋屈啊?”
“臣家住宝应,且家中老人年逾七旬,需要人从旁照看,皇太孙顾念臣一片孝心,故让臣在南都行走。到了合适的时候,再听从皇太孙安排。”呼延锦笑着解释道。
“哦……原来如此。下官还奇怪,怎么南詹士府还往里进人,而且还是个高配……您看,司直郎本是个从六品官,皇太孙却给您直接配到了六品,这不是看重您,又是什么?”
马天德忽然想起来什么,又到柜子里拿了一个青竹筒,递给呼延锦道:
“这是昨天夜里才送到的急件,指明是交给呼延大人您的。昨晚下官还犯愁呢,您这还没报到,任务就已经来了……可见皇太孙是要重用您啊!”
呼延锦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张任务单,上书:
通州右卫镇抚陈凯谋反事发,向南逃窜,意欲与投奔扬州同党,刑部主事易呈锦带队前去捉拿。
现命南都詹士府左春坊司直郎呼延锦,即刻配合刑部,在扬州、镇江、应天一带,搜捕反贼陈凯并其同党,同党首徒,其弟陈璇。
任务单下面盖着皇太孙的私印,说明这是皇太孙直接给呼延锦下的命令,南詹士府不得过问。所以刚刚马天德才会说,呼延锦与皇太孙“交好”,要“重用”他。
呼延锦再看竹筒,里面还卷着一张宣纸,猜就应该是陈凯的画像。
打开画像一看,呼延锦心里暗叫不好:
昨日被他们藏在马车瓦堆后面的那个中年男人,正是这个要捉拿的反贼,陈凯!
第41章 锦非锦不打不相识
呼延锦拿了一包领到的东西,出了皇宫。马天德贴心的找了块布,给他打成包裹。
到自己寄存马的酒楼,呼延锦随便吃了些东西,马也已经喂好了。刚才那张画像,已经让他的倦意全无,他只一心想着快点赶回宝应,看看如何弥补,昨天自己一时意气捅下的娄子。
最重要的是,千万不要连累到花荞、花荣姐弟俩。
呼延锦还在路上紧赶慢赶,他已经换回了乌云,离开了最后一个驿站。可易呈锦却已经在花家门口下了令:
“给我搜!”
易呈锦不是一个孟浪的人,若不是今早严捕头他们,在昨天遇到花荞他们的地方发现了证据,以他现在手上的这点兵力,他绝不会冒冒然暴露自己,去搜一个百姓的家:
路边的荆棘上,挂着一块布条,他们对比过,就是六品武官官服常用的青色绫罗。
昨天那三个人,在撒谎!
看着突然冲进家里来的几个捕头打扮的人,花有财连忙上前赔笑道:“这位兄弟,我是宝应县衙的仵作,都是自己人。我们一家四口,从不做违法乱纪之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仵作?你是叫花有财吧?你的儿子女儿呢?把他们叫出来!我们刑部易主事有话问,不好好合作,有你们苦头吃!”
严捕头早就打听清楚了,这家人姓甚名谁,几男几女。昨天在路上遇到的三个年轻人,一男的昨晚只身出了县城,还有一男一女,就是这个仵作的一对儿女。
云娘和花荞、花荣听到动静,也都从屋里出来了。花荞一看站在院子里的易呈锦,心就凉了半截:糟了!是昨天那几个刑部的人!
花荣心里也打鼓,今天呼延大哥肯定已经去应天府了,自己是个男人,要站出来保护姐姐。
正想着,易呈锦朝花荣走去,这个臭小子年纪不大,昨天竟敢骗自己!今天就要让他看看,对刑部的人撒谎,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还没走到跟前,易呈锦的左手拇指,已经将剑弹脱了鞘,右手也搭上了剑柄。花荣脸都变色了,死死的盯着这位官爷的右手。花荞一步上前,伸手挡在弟弟的前面:
“这位大人,我弟弟还小,他什么也不知道。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我。”
“你以为我不敢对女人动手吗?”
易呈锦的剑已出鞘,箭尖准确的抵在花荞的脖子上。他是从没对女人动过手,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
细看眼前这位姑娘,今日着粉衫白裙,头上的随云髻只一支米珠串花钗子斜斜别着,比昨日着男装的她,娇媚了何止三五分……易呈锦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丢脸!女人你也用剑比。
花有财可不管他想什么,连忙挡在女儿前面,手指慢慢将易呈锦的剑移开,赔笑道:“刑部的大人是吧,有话好说,他们都只是孩子,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大人?”
剑:移开就移开,反正我也不怎么坚持。
易呈锦剑回鞘,刚想开口,刚才进来就四处搜索的严捕头,拿着马棚里找到的那件披风过来,递给易呈锦道:“主事大人,找到了!这是应该就是陈凯的披风!”
披风的系带端上,左右各绣着一只团形獬豸,和易呈锦的一样。六品武官。
花荞脑子“嗡”的炸开了:昨天呼延锦上房换瓦前,把披风交给自己,让自己找个地方烧了。可当时阿爹、阿娘都在旁边,她只顺手把披风放在草料堆上,心想等有空了就去烧。
自己的一时疏忽,今日不仅要让自己送了命,还要连累爹娘……
“这位姑娘,你还觉得是本官冤枉你吗?昨日被你们藏起来的逃犯,现在何处?!”易呈锦冷冷的问道。
逃犯?花有财疑惑的看了花荞一眼,昨天阿锦他们几个买瓦回来,吃饭、修屋顶,也没见他们几个有什么不对劲啊,怎么就藏了个逃犯?
这件墨绿色的披风,昨天自己是看到过,不过以为是阿锦的,也就没问……若是早看到上面有六品官的团纹,怎么也不会不过问。
自己在衙门做事那么多年,文官飞禽、武官走兽的九品纹样,虽没全见过,那也是知道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