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向晚立在檐下,沉着脸望着暗无星月的天空,突然觉得天地之大,她竟无容身之处。
这样的茫然和犹豫并没有持续很久,很快,她一脚踏进积水中,冒雨前往了东院。
深庭内宅,黑幕中突然劈下一道煞白的闪电,暴雨接踵而至。
“你还知道回来?”
房门打开,杨景天满面阴沉,怒视着来人。
“母亲,我......”杨简嗫嚅着正要说些什么,杨景天却甩手打了他一耳光。
“下贱的东西,你倒是知道自己早就没了清白,成日不待在府中,又去干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事?”
火辣辣的疼痛从脸上烧来,杨简无措地抚着脸,浑身一颤,他小心翼翼瞧着自己震怒的母亲,低声辩驳:“若不是母亲下的命令,我怎会这样失了清白......”
话都没说清楚,他就被杨景天一脚踹在肚子上,毫无防备撞上了身后的门板。
杨景天冷着脸,“我怎么知道你是个这样不中用的东西!真是跟你爹一样的废物货色。”
天幕中又劈下一道闪电,耀在杨景天半张脸上。
杨简终于看清了母亲眼中十足的厌恶,他嗤笑一声,突然明白了,即便他今日死在了那河中,又能如何呢?
唯一受影响的,不过是他那可怜的父亲更孤苦无依罢了。
“母亲竟是这样看我的吗?”杨简绝望道。
换来的是杨景天更为怨毒的咒骂,“蠢货,要不是你,明年锦衣卫升佥事的名单里定然有我的位置!要是年末殿下反倒削了我的职,你和你爹就等着死吧。”
咄咄逼人的女人离开了屋子,烈烈秋风灌入晃动的门中,杨简觉得浑身发冷。
他与父亲在杨家的处境已成定局,他嫁不出去,父亲亦无强势的娘家傍身,他们二人至死都得拴在这杨家大宅中。
可杨简一面心灰意冷,一面又忍不住想起今日在城郊,那林家的夫主对他说的话。
“只要你听我的话,我可以让你脱离杨府,好好和父亲生活。”
怨愤与不甘在他眼中交织,他讥笑一声,抹去了嘴角渗出的血迹。
第29章 解释 实在很难不原谅
“阿妹这是怎么了?”林煜沏了壶热茶放在林向晚面前, 一边给人擦着身上的水珠,有些难为道,“还下着雨, 你过来怎也不拿把伞?我这里的衣服恐怕没有合你身的。”
林向晚摇了摇头,自己接过林煜手中的帕子, 烦闷道:“无妨。”
林煜抿唇, 暗自观察了半晌, 试问道:“跟妹夫吵架了?”
吵架?勉强算是吵架罢。
林向晚嗤笑一声不作应答。
林煜只当她是默认,继而道:“是为何吵的架?可否与我说说。”
这里面的实情,林向晚自然不可能交待给林煜。
她想了想道:“哥哥, 我方才成了亲,便对他感到厌烦, 该如何是好?”
“厌烦?”林煜愣了愣, 复又皱紧眉头, “你怎么也是这般始乱终弃之人?当初既然好说歹说求娶了人家,以后不论如何便要好生相待, 你是不是看他出身不好,便想欺辱人家?”
“我怎么会是那种人!”林向晚咬了咬牙,一时不知该作何解释,可她哥哥神情严肃, 半点没有要松软的意思,可见是极不待见她这行径的。
“我...我并未......他的守宫砂还在他身上,我只是突然, 不喜欢他了, 不想要他了。”这番话说到后面越说越小声,因为林向晚不可思议地发现,她一想到要赶云宸出府, 她第一个念头竟是于心不忍。
林煜听此也颇为吃惊,“婚宴之后,你二人竟未......可即便如此,放眼京畿谁人不知他被你收进府中,你现在休弃了他,要他以后如何自处?”
林向晚听得心烦意乱,“可明明是他不守夫德在先,难道还要我去迁就?”
“...当真?”林煜又皱了眉,温雅柔和的声音又吐露出几字,“妹夫怎么了?这当中可否有什么误会?”
“他......”
林向晚沉思着,就着杯沿抿了口热茶。
云宸果真去见了杨简,可当时影卫说,是杨简先欲跳河,是云宸将他拽回岸边的,这件事会否是个巧合?万一云宸说的是真的,他果真是去祭拜他的双亲,只是恰巧遇见了杨简呢?
“算了。”林向晚迅速起身,扶住林煜欲动的身形嘱咐道,“哥哥早些歇息,我先回去了。”
“哎......”林煜尚来不及叫住她,给她递上一把伞,就见林向晚急匆匆复又踏进了风雨之中。
他立在屋门,暗笑摇头,嘴上说着不喜欢,心里还是要紧的吧。
上回自人牙子手中买回的四个男童被安排在西院的后厢房中同寝,林向晚从东院回来便直寻西院而去。
她去时四人俱已歇下,见她来了都惊慌地爬起了身。
这四人中,云宸与司琴最为紧要,林向晚自然不会寻他出去说话。
她尽量露出一个亲善的表情,看向书画,轻笑道:“书画,随我出来,我有些话要问你。”
“是!将军。”书画拉去了自己身上的被子,只着了单件亵衣爬下床去。
深秋已然很冷了,何况还下着雨,林向晚站在门外,书画一出来便冻得发抖。
林向晚用余光瞥向他,淡声道:“今日夫主去了何处?”
书画恭声回:“回将军,夫主去了城西郊外,下奴瞧着地方很是荒僻。”
“他去时,身上可有带什么东西?”林向晚又问。
既是去悼念亲人,总该有些纸钱之类。
可书画想了一会儿,却摇了摇头,“回将军,他什么也没带。”
......
林向晚本就清冷的面容更加阴沉了下来,她喉间发出一声低笑,似是在笑自己的荒唐。
杨简通敌,板上钉钉,杨简无法入将军府,云宸便代而替之,这是多么简单浅显的道理,她却还在这里替云宸找寻借口。
难道,是那日陈秋明来府上时,和云宸密谋的?可那短短的时间之内,她二人能谈出什么结果来?那就是在云宸入府前,就已经是陈秋明的人了?
这么说,她投于陈秋明麾下,其实并非她主动而为,而是陈秋明暗中逼她的?
思及此处,林向晚刚消了未半的怒火又熊熊燃起,连带而起的还有浓烈的杀意。
“你回去吧。”林向晚低声嘱了句瑟瑟发抖的书画,迈着沉重的步子去往了卧房。
身后,书画急急叫了她一声,她没有闲心去管。
她只知道今夜,她和云宸必须要有一个了断。
转眼已近子时,远近的灯火都被吞没在漆黑的雨夜中。
林向晚几番踏入大雨,浑身上下早就湿透,可她胸中有火,丝毫不觉得冷。
才进了院中,林向晚还没来得及看向屋内,就见靠墙的地方,云宸竟然穿着那件被她撕破的亵衣,身形端正地跪在雨中。
她下意识疾走了两步,到了人身前,才慢悠悠道:“你这是做给谁看?”
云宸浑身湿透,单薄的亵衣将他身上各处的线条一一勾勒显形,脸色唇色皆是雪白,也不知跪了多久。
他神情一如往日温和,抬起精致的凤目看着林向晚,轻轻吐息:“将军,奴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惹将军生气,可奴隐隐觉得,这件事要是解释不清,奴与将军日后势必背向离心,奴宁身死,也不愿遭将军舍弃。”
他说得温软伏低,可眼神却异常坚定,灼热的目光紧缩在林向晚身上,补充道:“自将军那日将奴带入将军府,奴的一切便尽归将军所有。”
云宸句句恳切,林向晚却只是寒着脸,她反问:“不愿遭舍弃,是恐再入奴籍,还是怕三殿下那里,你不好交代?”
云宸心道她果然知晓了,却还是神色纯良道:“什么三殿下?”
“事到如今你还要让我明说吗?”林向晚提高了声音,厉声质问,“今日你在城郊,究竟去见了谁?”
云宸面露恍然,向前膝行了两步,下拜道:“将军!奴与杨公子只是萍水相逢,劝慰了他两句,杨公子当时万念俱灰,奴实在不忍心看他自寻短见!”
林向晚目露讥讽,“你倒是清高!我会不知杨简的为人?就他那种货色,也会自寻短见?”
闻言,云宸却皱紧了眉,“不知将军以为,杨公子是个怎样的货色?如奴这般低贱不堪的,将军都能收入府中好生相待,为何会对一个不曾谋面的男子生出这样的想法来?”
他说完这话,却是暗自提了口气。
林向晚对杨简有恨,他自然明白,可他若不借此人将林向晚对他的猜忌恼恨消除干净,以后他再想重提与林向晚交心,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我不曾谋面?”林向晚气得浑身发抖,她简直想上去打云宸一巴掌,让他清楚清楚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
可她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又松开,终是没有对云宸动粗。
对一介弱男子,她怒气相向,又算什么。
云宸见她不语,复又开口,清悦的声音阵阵:“奴只是一介男子,心中并无天下,可正因奴是男子,才知晓男子在这世间生存的难处。今日杨公子一时冲动,与奴细说了许多家宅旧事,他父不得宠,又遭三殿下亵弄失了清白之身,他母厌弃至极,日日恶语相向,奴便忍不住想,今是将军带奴脱离疾苦,悉心照料,如若不然,奴身处教坊也势必水深火热,难免他日与杨公子殊途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