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厢房之中,姑娘们围在我轮椅前叽叽喳喳,登时教我有一种众星捧月的感觉。
我半躺在轮椅上眯着眼假寐。浮翠给我捏腿、流丹给我捶肩、露红给我扇风、烟紫给我削梨、水碧给我弹琴、山青给我唱曲,周围还有七八个小姑娘……只要是现在得闲的,都围在了我这厢房里——温香软玉在旁,天上人间不过如此。
若是这温香软玉不缠着我给算卦,那就更美了。
“小吉啊,”烟紫率先开口,“你上次给我批的八字,不是说我今年红鸾星动,定能遇上如意郎君吗?怎么如今一点动静也没有?”
我眼都不睁:“如今几月?”
她有些心虚地嗫嚅:“……三月。”
我懒懒睁眼,从她手上接过一瓣梨塞进嘴里,有些囫囵地说:“好姐姐,你也知道这是三月,这一年还没过去一半呢,你怎么这么着急?”
“烟紫是个昏的,你别理她,”流丹插话,“小吉你先给我看看我这今年的财运如何,能不能冲上咱们朝云馆的红牌。”
我嘴里又塞进一块梨:“你能不能成红牌这我哪算得出来,你得找水碧问问她肯不肯让位。”
一旁抚琴的红牌魁娘子水碧微笑着看她。
——然后摇了摇头。
姑娘们在一起的话题总是说不完。我本身伤了脑袋,昏昏沉沉的就提不起劲,再加上又有姑娘们给我揉肩捶腿的实在舒服,原本只是阖目养神的我,却也不知不觉竟真的慢慢睡着了。
*
——后来是被尖叫声吵醒的。
醒的时候,天已大黑,我身边的姑娘一个也不剩,光留着我孤零零的躺在这厢房之中,一盏昏黄的小灯摇摇晃晃地放在屋子正中间,有些诡异。
厢房传来连绵不断的尖叫声。
我紧了紧眉,渐渐清醒,正试图要起身出门看看的时候,惊觉我现在是个瘸子。无奈只好自己不熟练地操控着轮椅,缓缓往门口挪去。
好不容易推开了厢房门,只见到外面一片零落。
这走廊之上,尽是桌椅摆设的碎片,东倒西歪,姑娘们四处逃窜着,尖叫声越发响了。
我眉头皱的愈深,目光被对面的一个男子吸引过去。
那男子此时正捂着脖子,踉踉跄跄地在走廊上试图奔跑,撞的周围的东西七零八落,一身青衫已经成了胭脂色,鲜血正不断从他脖颈之处喷出。
我心里暗骂一声,当场便要操控轮椅退回房间里去——这样的热闹,不凑也罢。
可谁知这轮椅纹丝不动。我今日也是第一回用这玩意,原就不熟练,现下这一着急,这轮椅便直接卡在了原地,再动弹不得。
那喷血的男子离我越来越近。
此时我却慢慢镇定下来。
说实在,我现在不镇定也不行,毕竟我是个瘸子,没法跑。
可虽然我是个只能坐以待毙的瘸子,来人却是个真的待毙的将死之人。这血喷了一路,估摸着他也没办法再对我做些什么了。
我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地等着那男子蹿到了我面前——温热的血喷了我一身,我憋着一句骂。
我心疼这刚换上还没两个时辰的裙衫。
想来这男子也是第一见到像我这般被喷了一身血仍如此镇定的姑娘,于是他不出意外地倒在了我膝盖上。
再说一遍,我是个瘸子,还是个今早上刚受伤的瘸子。男子正倒在我的断骨之处,这一下给我疼得呲牙咧嘴,可却又偏偏没力气将他踢开。我这正要开口叫人之时,却见那男子忽然又抬起了头。
鲜血掩了半边脸,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是个年轻男子。他身上瘦得厉害,肋骨正硌着我的膝盖,热乎乎的血液不要钱地沁透我的裙衫。
“……姑娘。”他嘴里不断地冒出鲜血来,喘息声越来越大,脸色青黑——显然已经到了将死之时,正在倒气。
他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一样物事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呢。就好像是无尽深渊中开出了一朵花,满含着毕生的恳切与绝望,要抓住最后的一丝光。
我挪不开眼,怔怔地接过那物事。
男子还想说些什么,却显然没了时间。
浓稠的血“簌”地一声喷在我脸上,他眼中的光彩渐渐消失。
我愣了一愣,将手上温热的物事塞进怀里,接着开始大喊。
“来人,我的腿要被压断了!”
3. 邻居 得了,这下我两条腿都断了。……
我老子到的时候,我正同顺天府衙的呆捕快扯皮。
“……这男子同你什么关系?你为何要下此毒手?”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缓缓抬起我伤重的右脚:“大哥,来,您看我这腿——”
“看起来像是有能力追他半条走廊、砍断他脖子、给他下毒手的样吗?”
“……那你身上为何又这么多的血迹?”
“刚才亲手从我腿上搬走尸体的那人难道不是你?”我不敢置信地看他。
——这京城捕快蠢钝如此,我着实为我晟朝安危堪忧。
“……你若同他无亲无故,他为何不死在别人身上,非要死在你身上?”
“大哥,你查案归查案,注意点用词好吧?”我轻揉着太阳穴,只觉得脑仁生疼,“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你现在说一个男子死在了我身上,我以后嫁不出去难不成你给我负责?”
问话的捕快大哥终于脸红。
他刚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楼下传来的一个愠怒且熟悉的声音打断。
“应小吉!你这话成何体统?”
好了,我老子来了。
我瘫在轮椅上,偏过头不去看他,脑仁又多疼了几分。
“捕快大哥,你这还有话要问吗?”我干巴巴地开口,“我爹来了,我得赶紧回家挨骂了。”
呆捕快一脸严肃:“姑娘,你是本案唯一的目击者和最大的嫌疑人,恐怕不能离开,按律我应当要将你带回府衙内审讯。”
真是个呆子。
我扁着嘴,双手开始操控轮椅往楼梯处挪动。预感到今晚上肯定又要被骂半夜,我心情很沉重。
“我爹是翰林院首应怀远,我跑不了的。”我死气沉沉地开口,“若有什么不清楚的你明日来应府寻我就行,我叫应小吉——当然最好还是别来。”
说完,我毫不设防地看向楼下的方向。
应院首还穿着官服,正用惯常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我,脸狰狞得像根老苦瓜。
他身旁还站着一人。我随意一扫,却僵在了原地。
那人已脱了甲胄,背着手站在楼下,一双凤眼抬眸看向楼上的位置,面容冷峻,波澜无惊。一袭白衣坦坦,长身玉立,风仪端方,清贵如谪仙。
我以前常觉得他眉眼深邃无情,似时时含着腊月霜雪,此时那一袭风雪便正对上我的眼眸。
我的四肢登时便麻了。
只那一眼,我这胸中压了三年的万千思绪,便如同寒霜利刃纷纷刺出,将我浑身上下穿了个透彻。我指尖颤抖着,没有半分气力。
“小吉姑娘!”耳中听见一声招呼,得福见我要下楼,便赶忙过来帮手。我从愣神中回转过来。
——随后就眼见着毛手毛脚的得福绊了一跤。
事情发生得很快。我只见到他朝我的方向一倒,紧接着我整个人就跟着歪倒了。
然后就是——
“咚咚咚咚咚咚咚。”
“啊——得福啊!”
我躺倒在楼梯下。得福压着轮椅,轮椅压着我,我压着……一袭白衣。
我慌乱地挣扎着起身:“……谢阆?”
身子一动,熟悉的疼痛从下半身涌了上来。
得了,这下我两条腿都断了。
*
你们尝过身心俱痛的滋味吗?——我现下便是如此。
我这两条纤纤玉腿活生生地废在了此刻,可是偏生这剧痛之中我脑海中所想的居然是谢阆。
堂堂的晟朝靖远侯,回朝第一日,被人在朝云馆扑了个满怀还残在了身上,恐怕不大妥当。
“谢……”我缓过神,回身看他,刚想直呼他名字,却又顿觉不大合适,便生生转了个弯:“……侯爷,你没事吧?”
从近处看,他的面容似乎更加清瘦了些。这三年来的边疆生活想必并不安生,否则他的脸又如何添了许多的凌厉与寒凉?
只有他那双眸子,还是同当年一样——如浓夜深沉,也如浓夜冰冷。
可当那墨玉一般的瞳仁看向我时,我却避开了他。
我忍着痛,试图推开压在我伤痛处的物事,一手撑着地面,便要从他身上挪开。
“别动。”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的手臂被人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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