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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出逃计 (蹊九)


  阮木蘅支着颐,静静地在一旁看,有时见他捏笔的姿势不对,便会出声指点,但江风纯粹为了好玩,说过便也不理。
  桌子上堆积如山的各式各样纸张,书本,画册,彩墨砚台……全都是景鸾辞派人送来的,还有一地的玩具,甚至外头庭院里还有一匹送给江风的小马驹。
  除了这些,还有阮木蘅的,屋里柜子里的绫罗绸缎,钗头首饰,应有尽有,隔两日便有新奇的呈来供她挑选。
  而她每看着人送来一次,忍不住眉头皱得越深。
  这于她是一种无形的压力,他无尽地取悦她们,他明明可去郢都养伤,却要在隅州,他伤已无碍可以上路,朝中大小事务都在等着他,却一日日拖延着……拖延着等她的一个答案。
  他等的越久,她便越有压力,越觉得纠结拿不下主意。
  回宫或者不回宫,到此刻已经不是单纯的决定。
  江风身份已经暴露,如果不回宫,她在外一个人无法护住他的安全,那冲着她们来的人,绝对无法放过她,卫翾绝对无法放心有这个威胁。
  景鸾辞,景鸾辞乃至某些她不确定的知情的朝臣能放任皇子在外吗?
  可若回宫了,就护得住,就安稳了吗?也……不一定。
  而且那意味着她和江风五年安逸的日子从此翻天覆地,不复存在,那完全违背了她的心愿,她几年的努力,她的理想,她的愿景都付之东流。
  阮木蘅深深叹息,回过神,江柏舟不知何时倚着门正打量着她。
  他微微一笑,施施然进来,掏出帕子将江风脸上的墨水擦干净,比她更见纠结地叹了一口气,“还没有做好决定?”
  阮木蘅动手将木桌上的废纸展开,其上是江风画的一只四蹄朝天的小马,默默地摇了摇头。
  “往往人寸步难行,是因为心系太多,牵挂太多,反而理不出头绪。”江柏舟探头将那画纸抢过去观赏,看了一会儿,压到手下,“我给你个简单的情境,如果不考虑江风,你又将如何?”
  阮木蘅一呆,苦笑,“没有如果,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周昙已知,卫翾已知,还有更多注意到的,说不定也心知肚明……”
  江柏舟将扇子合起,不住摇了摇头,“打住,我只是假设而已,你只用回答这个问题就行了,随便想一想身上不会缺斤少肉的。”
  他眨了眨眼,神情很是漫不经心,“若没有江风,你是否回宫?”
  阮木蘅又一怔,咬了咬唇,垂眸望着自己的手指,“我说了没有如果,这样的假设没有意义。”
  江柏舟仍旧摇头,“你说没有如果,只是在逃避思考而已。”
  他抬眼盯牢她,“从前我便觉得很奇怪,你表现得向往宁静自由,却又时时都紧绷着,自己不给自己自由,常常心事重重,思虑过多,自己给自己找烦扰,甚至你行事待人,即使在外面五年,也难脱根深蒂固的防备和拘谨,我原来以为是因为过去生活的习惯,让你一时难以适应和改变,可我错了。”
  “在郢都酒楼碰到景鸾辞的那天,我忽然发现我错了。”
  江柏舟看着她脸上慢慢交织起难以名状的情绪,一如那日在听雪楼他见过的一样,扯了扯嘴角,接着道,“我发现你不是在追求自由和宁静,你是在逃避,当然可能你的确向往着外面的世界,但更多的你出来是为了逃避。”
  “所以才会表现得如此矛盾,即使在外了,看起来才如此沉重而抑抑。”
  阮木蘅脸上慢慢失色,一双眼睛顿时睁大,像是第一次听到某件令她震惊的事情,呼吸沉了很久,摇头道,“江二公子素来很能识人察心,可我却并没有你说的复杂,请不要自作聪明,将我做古物来解……”
  “你到底在逃避什么呢?”江柏舟打断她,声音很轻,近乎温柔,“逃避爱还是逃避恨?或者都是?”
  “又为什么要逃避?”
  他轻叹一声,看着她忽而奇异矛盾的眼神,“是因为不该也不想恨他,却恨他,所以逃了出来?
  “还是因为过去的恨和怨无解,却仍旧止不住向他的心,所以逃避所以自愧?或者,是一次次的失望后,不敢再信,不敢信宫里的人心,移情别恋喜新厌旧这样的事看太多了,宫里吃人诛心,你不敢相信他,害怕面对万一孤独老死困守到死的结局,所以逃避?”
  他每问一句,她就激灵一下,好似从头到脚浇下一桶寒冰,看着他的神情好似看着一个怪物,忽而有些激动地道,“不要觉得你很懂我,也不要觉得很懂我和他的事情,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你连其一都不知道……”
  “不错,我是不知道,不知道你们的其一,可你却从未忘记过其一,却假装自己能忘记,寻寻觅觅的找所谓的自由和宁静。”
  江柏舟顺着她的话抢过,语气仍旧缓和,仿若慢慢刺破一个鼓囊囊的球。
  阮木蘅猛地闭上眼,一瞬间仿若不忍促听,轻轻地道,“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不好吗?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要逼迫我去回忆?只有抛弃过去,才能往前,不是吗?”
  江柏舟一瞬间收敛起容色,顿了一会儿,发自深处地慨叹,“若如此简单,我大概比你要高兴,可你若继续逃避,你到哪里都找不到宁静和自由,你负重着枷锁,你永远无法真正快活,既然如此,你只能面对。”
  “木蘅,只有面对,不管是面对爱还是恨,只有面对你才能知道该下什么决心,该做什么什么决定。”
  他第一次叫她的本名,她却一点儿不希望他叫,那一声“木蘅”仿若一记锤猛地锤在她胸口,钝重得呼吸噎在喉咙。
  等她终于从那一锤的余痛和迷惘中回过神来,江柏舟已经在之后的两日带了细软去了淮州。
  阮木蘅怔怔地看着丫鬟将江柏舟住过的房间收拾干净,关紧门扉。
  他走得是如此干脆,干脆到未留下一句话,好似知道她将会做什么决定一样。


第68章 孤寒 他说无人并肩的地方很萧索
  江柏舟给她留了一枚铜钱。
  铜钱正面烙着“建元通宝”, 背面是吉庆菊花纹。
  阮木蘅曾无数次地见过他用这枚铜钱在花酒楼赌钱赌茶赌酒,他说当无法确定输赢,无法抉择时, 就让老天帮你选, 或许上天能给你选定,又或许抛出铜钱时你心里便能看清答案。
  她慢慢地摊开掌心, 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将那枚铜钱置在红木的桌子上,定定地看着,日午的阳光透进来,将那铜边照得光亮。
  光线反射进眼中,她微微眯起眼, 素白的手犹疑着, 翻起铜钱高高抛起, 叮当一声, 铜钱落在桌面上, 弹了两下,如陀螺一般飞快转动起来。
  阮木蘅眼睛不错地看着,在那转势未停时, 抬手拍在桌上, 一把攥起装进荷包里。
  外面正好进来一人,见她拍桌子的气势,顿了一下, 上前道,“江姑娘,皇上有话,传您去衙门后苑。”
  阮木蘅点点头, 收起荷包系上,随他出去。
  明明不曾亲近过,明明景鸾辞一副冷峭难以接近的样子,江风却很喜欢和他待在一块儿,自他无恙后,几乎每日都会自行去请安,缠着景鸾辞带他去骑马射箭,踏青兜风。
  府衙过了二堂,各司六房前,有一个稍大一些的空地,素日里衙门内的捕役便在此晨练。
  此时场内江风持弓而立,小小的身体崩得紧紧的,姿势里已初见近日学习的成效,可因距离太远力气不济,连发了两箭也未中靶心,不免有些紧张地回头看负手立于后的景鸾辞。
  阮木蘅不觉脚步一停,见景鸾辞微微笑了笑,上前站在江风后首,一手覆在他手背上握弓,一手开弦。
  “搭箭要稳,左臂下沉,虎口推弓,推到臂膀张开,贴于脸侧就要固定住,不要晃动。”
  将他的腿踢开,“下盘端好,身体重量均匀落在双脚上,如果重心不定,瞄得再准,脱弦时必定偏离靶心。”
  江风一脸严肃地边点头,边眯眼瞄准,扣弦的手指稳稳地一松,嗖一下箭飞了出去,浅浅的正中靶心。
  他惊奇地抬手欢呼,一头扎在景鸾辞膝上抱紧,马上又有些羞怯地退开,正好从后看到阮木蘅走来,高兴地奔过来大喊大嚷地炫耀,“娘亲娘亲,您看到了吗?刚刚看到了吗?阿风射中靶心啦!”
  阮木蘅摸摸他小脑袋瓜,夸赞了两句,江风却扭过头,满脸渴望又害羞地看向景鸾辞,好似希冀着他的夸奖,不由怔了怔,心里顿时有些复杂。
  景鸾辞忍不住一笑,“你若能再中三箭,朕便带你去马场骑马。”
  哄着江风去箭篓里拾箭后,悠悠地转过头来,眯眼道,“他和朕很像,朕小时习箭,也和他一般,明明射不远,却非要和皇长兄一样在三十丈外,手都勒红了,也定是不肯服输的。”
  阮木蘅心下默叹,不得不承认刚刚两人并立时,脸上的表情当真是一模一样,不由涩然,“阿风在外长大,比皇上小时候冲闯一些,皇上小时沉静规矩得多。”
  “太早懂规矩反而泯灭了童心,反而无忧无虑的日子过于短暂,未必是件好事,如他这般便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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