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听黛玉提起贾敏,不由心头一酸,叹了口气,“可怜见儿的。你姑母疼你也是应当。”
一到冬时令,长安城里头乌鸦便最多,过了这晌巴儿午吧,兹要是那日头往西边儿那么一落。甭管是林子里,还是宅门儿后头,准扑棱棱飞起一群来。日头再大也不再毒辣,明晃晃暖洋洋的,照在院子里头那一树银杏叶上。
“雪雁,你说姑母怎会千里迢迢给我送那些个瓜果过来?”黛玉沿着紫菱洲的湖走着,湖上已然结了薄薄一层冰,更如一面明镜。
雪雁想了想,道:“姑奶奶一向疼爱姑娘,许是怕姑娘来了长安吃不着,便着人送来了。”
黛玉停了下来,蹙眉道:“姑苏虽是南方,可荔枝、狼桃这等稀罕物儿,姑苏也是见不着。莫说是吃了,我也只是听爹爹说起过。只岭南一带才有。便有苏东坡被贬,‘不如长做岭南人’之说。咱们这儿谁是从那头过来的,还用问吗?”
雪雁惊诧道:“姑娘是说叶城主?”
微寒的风吹着银杏一落,黛玉绕过紫菱洲,伫立在桥头,嗔怒道:“除了他,还会有谁?”
雪雁转而又想,嫣然一笑,“说的也是了。倒也真是只有叶城主才对姑娘这么上心。”
黛玉有些气,又有些委屈,“他若真上心,又怎会一直不见我?劳师动众送什么劳什子荔枝?我哪里堪得起这个典故?”
雪雁叹道:“这回便算城主好心办坏事罢。只姑娘也说了,‘便凡是好东西,他便都予你’。单说从南方快马加鞭送到长安来,原我也只听着唐玄宗给杨玉环这么送过,心下可羡慕了。姑娘身边有个人这么护着姑娘,也是姑娘的福气不是?”
黛玉不做声了。
正想着,忽见对面的长桥上,一众小厮跑了过去,不由吃惊道:“这是怎么了?”
雪雁也愣愣地看着,“怕是出了什么事。要不要去瞧瞧?”
黛玉叹了口气道:“罢了,方才晗儿同我说,他七哥已然办妥了上官姑娘的事,要带爹爹去万梅山庄。我本就未打算在老祖宗这里长住,便带晗儿一同回去罢。毕竟爹爹的病才是眼下最要紧的。”
黛玉同雪雁回了潇湘馆,花盈晗早已到了。“林姐姐,你外祖母家里头似是出了事。”
黛玉一惊,“出了何事?”
花盈晗道:“说是糟了贼,偷了些东西。”
黛玉一蹙眉,这么大个院子,贾家看家护院的又不少,怎的青天白日,眼皮子底下也能偷?“现下舅舅怎么说?”
花盈晗摇摇头,“我不知道,只晓得我六哥来了,六哥现下在刑部,还有六扇门总捕头金九龄。陆哥哥也被请了去,说是眼下有个绣花大盗,最喜欢穿得跟个红嫁娘似的,边绣着花,边盗走东西,然后留下一块帕子,上头绣着牡丹。还爱绣瞎人的眼睛。前几日,连平南王府都遭了窃。”
雪雁心头不由一紧,“平南王府都防护不住,这会子那大盗该不会还在这里没走?姑娘,咱们还是早些回府的好。”
黛玉点了点头。
天色微醺,无端地飘下些许雪粒子来。若说刚刚那昏黄的天色是微醺,那现在简直就是大醉了。长安城的雪不下便已,一下便是鹅毛大雪,将那些个青砖石的路上都铺上了一层厚厚的被子。连乌鸦都只干着嗓子,哑哑地叫几声便缩回了老巢。
绑上了棉絮的门帘子一掀开,寒风便卷着冰雪迫不及待地往屋里钻去。屋里头正点着炭火,雪雁用铁钩子一扒拉,里面便霹雳啪啦地响了起来,偶有几颗火星子溅出。“你还不快进来,瞧着屋里头好不容易刚有了点热乎气儿,你这一掀门帘,又冷起来了。”
云裳喝了口热乎乎的杏仁茶,砸吧砸吧嘴儿,笑道:“哪儿有你说的那么夸张?照你这么一说那我这个飞仙岛来的还活不活了?亏你还是土生土长的中原人呢。你看人家八小姐,站在雪地里披着个白狐大裘又是蹦又是跳的。我问她在做什么,她说她在姑苏从来就没见过下雪,这是这辈子头一回。你说可乐不可乐?”
黛玉透过窗棂,笑道:“这京城自有京城的好。这等雪景,便是江南怎么也瞧不着的。只是都年下了,爹爹的病……”说着,不由叹了一口气。皇上不让爹爹离开京城半步,视同软禁。这下,连去万梅山庄都不行。幸而陆公子有心,先从西门庄主那里讨要了解药过来,若想根治,只能待九王爷的风波平息后,送爹爹出城去塞北了。
雪雁走近炭火炉子,哈了哈手,又搓了搓,挡在炭火前边烤着,边对黛玉道:“姑娘今儿没出去不知道,就这么会子功夫,西街那边已经拉了十个人了。”黛玉一愣,“十个?什么十个人?”
“十个死人呗!都是冻死的。”云裳在一旁插嘴道。
黛玉不由地瞪大了眼睛,“什么?十个人都是被活活冻死的?”
雪雁道:“那可不是。唉,有时候想想,其实在大户人家当丫头也挺好的,最起码吃得饱、穿得暖,只要不遇上个恶主子就行了。比比外头那些冻死的人,不知道要强上多少。”
各人说得热火朝天,门帘子被谁一掀开,风刮着雪粒子猛地吹了进来。雪雁刚要嗔是哪个不懂规矩的小丫头,却见花盈晗抱着几支新开的腊梅,笑盈盈地走了进来。还喘息着,呵着白气。
黛玉笑道:“真真是暗香浮动月黄昏了。你这一身湿意,怎好意思进我的屋?”
花盈晗抱着梅花枝,“林姐姐,我听陆哥哥说,那雪哥哥的万梅山庄才是好看呢,漫山遍野都是梅花。怪着叫万梅山庄。”
黛玉叹了口气,“也不知道爹爹什么时候才能出城。”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总会有法子去。”只听得外头一个清朗的声音,黛玉好奇一瞧,竟是花玉楼。
“六哥,你怎么来了?”花盈晗顿时惊喜道,“你不是在查绣花大盗的案子吗?”
花玉楼道:“本我是刑部,只这大盗太嚣张,竟然盗了平南王府。皇上便着我同金捕头一起。林姑娘,前些日子听说,府上舅老爷的公子宝玉,似是出了些事。”
黛玉一惊,“宝玉怎么了?”
“说是带着小厮出去,险些吃了有毒的栗子。后又为人所掳走,回来后竟如中了癔症一般。请了道士来做法,才缓过来。说是些个貌美的姐姐,还有什么断手断脚。”
“红鞋子!”花玉楼正说着,只听得外头一声接话,陆小凤同花满楼走了进来。
花玉楼一皱眉,“你知道?”
陆小凤点了点头,摸了摸两撇胡子,“掳走宝二爷的定是红鞋子组织。是不是绣花大盗我不敢肯定,只是,上回我问贾老爷,府里丢了什么,贾老爷说只丢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这倒不像绣花大盗的一贯的手法,会不会不是绣花大盗,而是家贼?”
花玉楼冷笑一声,“你想的未免简单了些。”
陆小凤道:“昨儿我去平南王府,路上偶见了白云城主。没想到他现下也在京城。”黛玉心里不由一阵莫名的怅然,他果然在京城,离着咫尺,竟跟十万八千里似的。
花满楼听得黛玉似乎不做声了,于是便道:“莫要在林妹妹跟前说这个了,明儿若雪晴,不如青梅煮酒,莫要辜负了好景。”
黛玉笑道:“青梅煮酒没有,扬州的琼花露我带了。”
花玉楼道:“我倒知道一个好去处,离这里不远,有山有水,有桥有亭子,那儿的雪景美的不得了。不若一起,晗儿、玉儿一起,咱们几个男子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的章节就都是城主和妹妹的互动了。然后关于林如海的事情,我不解释,大家看到结尾便知晓啦。
☆、第三十五回
花玉楼说的这个地方临近京郊,却并未出城。天色因着白雪,本就苍白如纸,现下更加苍白。雪住了,似是不会再下。马车上坐着两个姑娘家,一并雪雁、云裳。三个男子皆骑着马,缓缓在前头带着路。
黛玉穿了身蜜荷色偏襟菱袄,外头系着件雪青棉披风。雪雁将暖手小炉套上,“姑娘,可手冷?快暖一暖,京郊外头可不比府里。姑娘大冬天的,怕是还未出过门吧?”
黛玉接过暖炉,笑道:“说的是了,我竟真是冬令里从未出过门。原别说是这个时令,便是旁的时令,我也甚少出门。只认得了你们之后,今儿竟是头一回。大冷天的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怔,竟应了同你们一起踏雪寻梅来了。怎的叶青姐姐呢?怎么不见她?”
云裳笑道:“叶青姐姐自幼生在南疆,怕了这北方的冷。前些日子便受了些寒。”
黛玉点头,道:“也是了,本她就是来护我的。有这几个人在,还怕谁护不得我?”
花盈晗悄悄掀起马车前的帘,正瞧见前头骑马那三人的身影。黛玉笑道:“莫让寒风卷了雪粒子迷了眼,你在瞧什么?”花盈晗不由放下来,嗔道:“六哥骑马最英气,七哥最俊逸,只陆小凤最恣意。我若是男儿该多好,女儿家便只能坐轿、乘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