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同云裳相视一笑,云裳笑道:“咱们城主让我捎来一句话给姑娘‘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如若有尘埃遮目覆心,姑娘拂去便是。万事皆会安,日安方为晏。莫管东风一夜疾,也莫要管他在哪里,都会护着姑娘周全。”
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黛玉细细想着这句话,望着窗外的月,不由会心一笑,对叶青道:“你也给我带去一句话,就说‘水明知月上,木落见梅尊’。”
叶青笑道:“一定替姑娘带到。”
黛玉望着月,在心里释然道:叶孤城,玉儿何惧东风一夜疾?也不论你在哪里?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我知你亦在。
☆、第三十三回
却说在京城林府中安顿了一两日,黛玉便嘱咐雪雁收拾了一些细软,同花盈晗共坐一顶轿子,旁的便让雪雁她们跟着马车去了。
一路上行得慢,倒也稳妥。只那长安毕竟是京城,较之姑苏也热闹繁华了许多。王孙公子在这天子脚下便也毫不稀奇了,随处皆是提笼遛鸟,出入酒肆之身影。那花盈晗自幼生在姑苏,长在姑苏。见到的皆是姑苏的宽窄水道,小桥流水人家。出了岸边,闻着渔歌橹声,便是青石小路,黛瓦白墙。京华之此情此景,同那江南自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哪里见识过京城的这等热闹?饶是同黛玉一起坐在轿子里,光是闻得外头的声音,心里也是直痒痒了。总忍不住去掀起小窗上的布帘,露出一条缝,偷偷看去。
“你这丫头,怨不得陆公子悔意带你出来。待你七哥来了,我便也将你送回去才好。长安比不得姑苏,你这般当心一不留神叫人瞧了去。”黛玉拉过花盈晗的手,将它放到自己的膝上,笑道,“你七哥还让我留心你些,我可悔了那会子应了他。瞧瞧你这坐不住的,我也只好将你的手握住,假意替我暖手,方能安得住你了。”
花盈晗红了脸,忙对黛玉道:“好姐姐,你可莫要告诉我七哥和陆哥哥去。你若告诉了七哥还好,他是最好性子,不会说我什么的;可若是告诉了陆哥哥,他定是要笑话我嫁不出去、无人敢要了。”
黛玉笑道:“你们俩倒成了远嫁似的。哎呀,我倒还想假意按住你的手替我暖暖,怎的这么冷?”说着,黛玉便打量了花盈晗一眼,不由叹道,“是我的不是了,竟忘了你常年长在姑苏,自然是不知这北方的寒。昨儿我叫雪雁给你送去了冬衣,你怎的不穿?”
花盈晗搓了搓手,呼了两口白气,“还说呢,我寻思着,冷也冷不到哪里去。姐姐较我清瘦了些,那衣裳姐姐穿着是弱柳扶风,婀娜多姿;我穿了便如个壳儿生生套在个蛤蟆腿儿上似的,鼓鼓的,哪里有个伸胳膊儿的劲儿?我一早儿便脱了下去。这会子,我倒真悔上了。”
黛玉忍俊不禁,“了不得了,哪有将个自己比做蟾蜍的。还怨陆公子讽你无人敢提亲,你道自己是蟾蜍,哪里去寻另一只配你?你快莫要说话儿了,坐轿子比不得马车,万一叫人听了去,可不好。”说着,便把自己暖手的棉套捂子给了花盈晗。
一路上二人小声私语说笑着,便也到了贾家。林忠、林轩同雪雁、云裳一行也都跟了来。
这番进府,不同于上一世。因着林如海还在,又特意嘱托林忠与林轩一同跟来。不日前,周瑞家的也去了林家,便恭恭敬敬迎了黛玉进府。
可巧抱琴从院子里头往屋里端了果子正走着,瞧见黛玉,忙打起帘子,对里头道:“林姑娘来了。”
黛玉进了屋,只见贾母正半靠在罗汉榻上,鸳鸯给剥开一粒松子仁儿,同着一旁的凤姐说着话儿。闻得抱琴一声唤,鸳鸯忙笑道:“瞧瞧,刚才还念道着,这会子就到了。”
黛玉走上前去,对贾母盈盈一拜。“玉儿给老祖宗请安。”
那贾母忙伸了手,唤黛玉到自己跟前,仔细瞧了瞧,轻轻拍打了黛玉几下,道:“你这丫头,竟真是个‘没心肝儿’的。你父亲写了信唤你归家去,你便去了那扬州。琏儿回来,对我道,你同你父亲去了你姑苏老家姑母那里,竟是一去便不回来了。叫我这一把年纪的,天天念着,想着。真是该打。”
黛玉道:“玉儿也一直想着老祖宗。只爹爹近来身子不大好,爹爹膝下只我一个女儿,做女儿的也该对爹爹尽孝。爹爹也常对玉儿说,先前忧心着我还小,无人教养,便送了我来老祖宗这里。老祖宗将玉儿养在身边,玉儿当感怀老祖宗的养育之恩。”
贾母故意嗔道:“谁要你感怀来着?你只管多陪陪我这个老人家便是。”
凤姐在一旁,一根手指点着香腮,仔细端详着黛玉道:“哎呀,真是离了这三四月,竟是出落得愈发水灵了。怪着人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江南之水最养人。将个姑娘都调得跟个水葱段儿似的。本来着林丫头就是个标标致致最是个一等一的容貌儿,这下子可好,一等一上再上一层,可叫我们这些人间的灰鬼儿怎么活?”
一席话说得几个人都笑了。
王熙凤又接着笑道:“岂止是林丫头愈发水灵?我瞧着带来的丫头也一个赛一个。这位是……”王熙凤走到花盈晗跟前,仔细端详了去。“便是说的,花家八姑娘吧?”
花盈晗浅浅一笑,道:“见过姐姐,叫我晗儿便是。”
王熙凤忙拉过花盈晗的手,走到贾母跟前儿,道:“一进来,我便瞧着,觉得是。早听说江南花家,这么一瞧,这姓儿,竟是姓对了。姓花,生得姑娘也跟朵花儿似的。听说贵府还有七个公子,也都一表人才,皆为人中龙凤。”
贾母道:“你懂什么?江南花家在姑苏可是大户人家,听政儿说,这花家大公子、三公子皆是在朝为官;如今六公子做了将军,还被指婚了郡主。”
凤姐笑道:“那竟真是个好风好水之地儿了。我也该沾沾喜气,若得八小姐不嫌弃,我可要多同八小姐在一起待待了。就是过一丝喜气与我,也够我半辈子活的了。”
“你啊你……”贾母无奈笑道。正说着,只听得门外一声,“林妹妹。”
花盈晗好奇地向后看去,只见一个身穿锦衣华服的公子,披着个大红猩猩毡,走了进来。拉过黛玉的手,道:“林妹妹,你可回来了!”
花盈晗不由一惊,哪里来的无礼公子?怎么上来就拉林姐姐的手?
“林妹妹……”
黛玉一愣,手却已握在宝玉手中。旁人都道只离了这三四个月,却不知对她来说,已然离了一生一世。如今那人又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竟是都如过眼云烟,一桩桩一件件恍若隔世。
王熙凤在一旁笑道:“瞧瞧,到底是从小一处长大的,林丫头才走了这么一会子,他便舍不得了。天天念道着,掰着手指数着玉儿回来的日子。亏得我没让琏儿说,林妹妹是不回来了。若是说了,这宝兄弟指不定要怎么个闹法。这下可好,该回来的人也回来了。也省得我一番心思瞒着。阿弥陀佛,老祖宗你可不知,他近来可每日都来我这里闹一回,缠着我同琏儿,问着。”
黛玉不觉红了脸,想要抽出手去。正想着,只听得那头花盈晗道:“林姐姐,方才在路上你送与我捂手的棉套子,晗儿竟是忘了还于姐姐了。姐姐的手是不是冷坏了?这位哥哥才替姐姐暖暖?晗儿还是还与姐姐吧,姐姐快带上。”
宝玉这才松了手,扭头正见一个桃花小妹,年纪较黛玉小些,肤若白雪,带着江南女子的灵秀,声音也糯糯的,甜而不腻。不由顿觉神清气爽,惊喜道:“你是谁家的女孩儿?”
花盈晗淡淡笑笑:“本家姓花,哥哥唤我晗儿便是。”
“姓花?”宝玉惊喜道,“我屋里也有一个姓花的丫头,名唤袭人。你们倒也算是本家了。”
那花盈晗轻轻一笑,“我是跟着来林姐姐家做客的。家父、家兄同林伯父家是世交,我上有七个兄长,行八,府里皆唤我一声八小姐。远在姑苏,何来与哥哥的丫头是本家?”
宝玉一时自觉失言,不该将那花小姐同袭人相提并论。
正悔意着,只见门外帘子掀起,宝钗同探春惜春一行走了进来。一见黛玉,宝钗莞尔一笑,“颦儿走了那么久,让我好生想念。只咱们姐妹再想都不如宝兄弟,见天儿念道着。探春妹妹结了个诗社,里头可就缺你了。”
宝玉心下一愣,寻思着,黛玉走后,自己便也无趣起来。成日也就同宝姐姐她们常走动了。方才同宝姐姐和探春姐姐一同作诗,黛玉素来是个爱弄小性儿的,只怕嘴上又酸了去。于是暗自悄悄打量了黛玉一眼,却见黛玉并无生气之意。
花盈晗好奇道:“林姐姐,颦儿是谁?”
雪雁笑道:“宝姑娘,现下老爷同我们姑奶奶给咱们姑娘择了个表字,唤作晏晏。”
宝钗顿了顿,旋即笑道:“晏晏倒也是好名字。竟是比宝兄弟说的这个好上多了。”
宝玉恼道:“好端端的叫什么晏儿?什么晏晏迟迟的?哪里比得上颦颦二字妙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