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淑甯只能实话实说,“她们总找我问话,我答不上来……”她不是能满嘴圆的人,抵到跟前大眼瞪小眼地,让她钻地缝儿的心都有了。
“问的什么?”周双白以肘支着地,好整以暇地瞧着她。
问什么?说到底惹祸的还不是他么,反倒连累了她,决定将这难题丢回给他,“她们问我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不要说她们,连梁淑甯心里都很好奇。
“你不知道?”周双白乜了一眼,反来问她。
梁淑甯更窘了,她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她知道什么,若是真教她说,周双白这人着实没人味儿,前世也从没见他有个红颜知己案前添香什么的,不像本朝的其他爷们儿,不到二十院里通房坐一处都能凑桌叶子牌了。
“我喜欢年纪小的。”那人站起身,轻飘飘地来了这么一句,又教梁淑甯梗在原处了。
周双白背着她正掸身上的草叶子,所以她看不到他面上神情,那笑意直达眸底。等梁淑甯回过神来才觉得周双白的嘴也是够毒的,人长得美不美尚且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可说起年纪小可就没辙了,多小的能算年纪小?梁淑甯想了一下,淑仪年纪小,稚晴更小,又怔怔地盯了周双白一眼,纳闷儿前世怎么没教她看出来,这人这么……不要脸。
周双白没意识到自己被错怪,眼前不就有一个年纪小的,压根经不起他下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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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微雨时节,便到了出杏榜的时候,这榜由红绸所写,于贡院门前拉成巨幅。上头是取为进士的考生姓名,而最为瞩目的三鼎元,即状元、榜眼、探花这三位的顺序则会在杏花宴上,由圣上御笔亲颁。自古来有榜下捉婿的说法,对于平民百姓来说若能取为进士已是人中龙凤,小官或富商之女多半会由家人于杏榜下相看夫婿。而对于朝中当轴甚至于皇亲贵胄来说,他们的目光则会聚焦于专为三鼎元所设的杏花宴之上。
这杏花宴又作琼林宴,乃进士及第后最隆重的庆典,赴会的除会试前三甲外,更有圣上亲临,皇室、朝中权臣及其亲眷也都悉数到场。对于众星捧月的三鼎元来说,这杏花宴将是他们及第后踏入权利漩涡的第一步。
宴饮之后,圣上手执御笔,依序将三鼎元圈于红纸之上,最终决出状元冯云榉、榜眼徐育,而探花则落到了周双白头上。冯家表哥大约是没有料到自己会高中状元,面上带着些许不可置信,经身边人提醒才醒过神来低头以谢圣上恩典。
而说起这位探花郎反倒更为传奇,据说周双白其人科场之上仅以一篇策问,便由阅卷的翰林学士慧眼识珠,层层引荐至御前,圣上阅后当即将此人破格纳入三鼎元之列。此番待遇甚至跃过了状元,教这位新晋的探花郎出尽风头。
此时重头戏却刚要开锣,一如杏花宴的传统,擢升的三人将各由两名花使引路,入御花园沿途挑选采摘鲜花,再由他们将手中的花枝赠予帘后与会的贵女。这赠花学问极深,比科场相比更要惊险,他们三人分别将手中的花赠予场上一位贵女,一是展现倾慕之意,二则将侧面表明自己于朝中的立场,瞻前顾后摇摆不定者,或得陇望蜀妄想左右逢源者,通常日后仕途必将不顺。
头名冯云榉折了园中一支银红牡丹,于众人目光中将这株“花中之王”赠予倪家嫡女倪若,这倪府背后势力盘根错节,不仅站着倪老太太娘家定安侯府,兼有覃家五虎以作后盾,众人心照不宣的是,他们皆为太子何轸所用,冯云榉此举相当于一脚踏入了太子阵营。
而榜眼徐育乃江南人士,原本就是幽王府上门客,他手中的那株“花中仙”芍药自然而然地赠予了幽王表妹邢殿春,这芍药与牡丹容色相似,其艳丽更是不输,而相比之下芍药花期更长,直至春日暮尽,恰应了幽王表妹芳名“殿春”。若深究其内的寓意,倒有些要与牡丹一争高下的意思,也印证了当前太子、幽王两党相争的局面。
而这最后一束仍在周双白手上,众人都将目光汇集于这位颇为传奇的探花郎身上。想这御花园内奇花异卉琳琅满目,而此人竟只折了几枝最为常见的梨花。
可此时在场上众贵女眼中,这几枝洁白梨花却显得甚为矜贵,仿佛眼下谁若得了,才是今次艳压群芳拔得头筹的那一位。
观文殿学士之女苏玉倩显得志在必得,若真如春日宴上那个小姑娘说的,周双白钟爱美人,相信他定不会对她的名讳陌生。同样,作为长公主养女的杨念,在帘后也莫名揪起一颗心,她相信眼前此人不论选择投入何方阵营,对于另一方来说都会影响颇深,同时甚至在心底也生出了一些小小的期待。
无独有偶,太子与幽王也不约而同地对上一眼,在场所有人都在等,周双白揭晓谜底。
当今圣上已是暮年,两鬓霜白,一双眼却仍矍铄有神,他于座上瞧见这少年人似乎有话要说,便示意身边立侍的大太监常福海下去传话。这常公公乃是御前红极之人,如今却走下高台,朝周双白拱手帖耳,众人见了,更是忍不住屏息以待。
常公公听完,一扫手中拂尘,快步行至御前,又垂首与圣上将方才听到的悉数耳语。
谁知,圣上一听龙颜大悦,当即大手一挥,亲赏了一尊官窑娇青蒜蒲瓶,这一尊是皇后娘娘当年的心爱之物,来头可算不小。
直到最后,周双白手中几枝白梨也没能花落谁家,宴后众人皆在猜测他那时与圣上究竟说了什么。
此番得见,周双白暂未对太子或是幽王任何一方,流露出亲近之意,倒显得此人更为遗世独立、卓尔不群。
由辇车送出宫后,周双白酒意渐涌,上了宫门外一方小轿,刚掀开帘,便露出了小姑娘一张期待的脸。
周双白将那几枝梨花双手奉到她眼前,梁淑甯顿了一下才接过,低头嗅了嗅恰是她喜欢的清甜香气,而她压根不知道怀里这几枝梨花分量几许,此刻一脸关切地忙去问他,“哥哥可是点了状元?”
他将袖袋中御赐的朱帖递与梁淑甯相看,只见小姑娘蹙着眉毛颠回来倒过去看了好几遍,嘴里嗫嚅着,“不该是这个名次……”
周双白听到这话眉心莫名跳了一下,醉意中睁开眼去瞧她,“那我本该是什么名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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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周双白凝神看向梁淑甯, 像是在细细琢磨着那张小脸上为难讶然中夹带着一丝恐惧的复杂神情,究竟是何时开始的呢?她不再是那个每每躲在角落偷眼望着他的小姑娘,甚至在学着避开他, 上元节那次, 春闱后这段日子也是。
倏尔,心里冒出一个个颇为荒唐的想法,只是还没来得及破土, 就被他否定了。
梁淑甯被盯得发毛,面上却不显,提起精神展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来, 她仰着小脸强迫自己正正迎上周双白的眼神, 口气轻松,“哥哥先前分明得过吕鼐师傅亲口赞誉, 此次云榉表哥高中我虽高兴, 可在淑甯心里, 论才学见地哥哥才是普天下头一名的。”这话说得看似拍马, 可却是梁淑甯的心里话, 她想不通哪里出了岔子, 这二十余年难得一见的三元魁首,居然就这样没了?自她重生以来, 许多事情都在按照与原先大不相同的道路行进着, 仿佛背后有双无形的大手在操控这一切。
周双白心下一软,眯了眯醉眼靠在轿内的软垫上,居然被她简单的两句捧得有些高兴, 前世身居高位溜须拍马听得不胜其烦,可这些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却甚是动听。他抬手摩挲了一下梁淑甯的头顶, 定睛看着她澄莹的眸底,里头仿佛还带着一片懵懂的水雾,分明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望着眼前梁淑甯乖顺服帖的模样,他不禁摇头自问,近来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此次科考后,状元冯云榉与榜眼徐育入主翰林院,分别留馆封了编撰、编修。而这探花郎周双白则授为吏部左侍郎,众人这才幡然醒悟,原以为周双白与太子走动颇近,可如今看来,周双白肩上那一箭并非是为了太子所挡,而是直接跃过太子与幽王,得了圣上垂青。
这吏部左侍郎并非常设官衔,品级虽不算高,可却主掌了管理推选官员的重任,且仅听当今圣上一人命令,如此说来这身份凌驾于六部之上也不算过分。左侍郎一职已空缺了几十年,如今由这位新晋探花郎顶上,朝中老臣隐约能嗅出其中风向,要知道上一位破例封为左侍郎的,还是先帝在位时的内阁首辅秦拱,位极人臣生杀予夺。由吏部左侍郎到吏部尚书再迁任内阁次辅,最终再到主持决裁一切军政大事的内阁首辅,这分明就是一条直通青云的天梯。
如今朝中局势尚不分明,一切皆有变数,圣上擢拔特设左侍郎,大有三足鼎立的架势,太子与幽王之中或者只能两者选其一,可无论袭位者如何变换,周双白都将注定是未来朝中辅臣,其分量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