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若和那另一个姑娘被他甩在后面,撵了几步才跟上来,梁淑甯显然见了倪若更亲,两人拉上了手,这会儿旁边那位姑娘却说话了,柔声柔气地,“这位姐姐生得真是好看,啸阳哥哥果真没说错。”
梁淑甯看了她一眼,点头笑笑算是见过,这姑娘与她年岁相仿,穿一件水蓝对襟长绸衫下身是玉兰缠枝百褶裙,有股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清丽淡雅。转头看向倪若,意思是要等她介绍一番。
谁知道倪若不愿意搭这个茬,偏过头来装作未闻似的只顾着跟梁淑甯寒暄,倒是覃啸阳接了话头子,道,“这是嫣然表妹,比我们小两岁。”
果不其然,被梁淑甯猜中了,这倪嫣然的名字她从倪若口中听说过,总之这位庶妹不大受她待见,据倪若说从小到大在这个满身心眼的庶妹身上可没少吃亏。梁淑甯友好地笑了一下,将身边的梁淑仪和周双白也稍作介绍。
那倪嫣然认完人,便怯生生地往覃啸阳身边凑,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面上有种人见犹怜的神态,覃啸阳就解释道,“嫣然自小就有些怕生。”
倪若当下朝天翻了个大白眼,梁淑甯看了忙得也去拽她的袖子,这大庭广众之下姑娘家哪能这么地,教人看了去嚼舌根可就不好了。她心里明白倪若的意思,这要真是自小怕生的人,方才哪能张口主动招呼她那一声,况且这话里还有不止一层的意思。
现下看来二人同年,这月份大小都还没搞清楚呢,张口就叫姐姐就有问题,大抵意思是我年纪小话里话外有怠慢之处你该包涵。二则本朝女子瞧不上以色侍人,上赶着说好看其实不大算是冲着夸人去的,况且夸就夸了,偏只夸她一个,置旁边的梁淑仪于不顾,又是一处学问,现下梁淑仪可不就环着膀子,不知该生谁的气呢。而最后那句啸阳哥哥,摆明了是把话中的纰漏无形之中都推给了覃啸阳,还彰显了这覃啸阳与她关系的不一般。
覃啸阳心眼粗,正好也愿意上赶子当枪使。短短一句里外挑拨个遍,梁淑甯看了倪若一眼深以为意,这位嫣然妹妹真是个人才啊。
这会儿冯云榉也恰好瞧见他们,正朝这儿过来,倪若赶忙挺了挺肩立着,覃啸阳趁机往梁淑甯身旁站了几步,那袖子就这么从倪嫣然手心抽出来,眼见着那姑娘的嘴角垮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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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冯云榉来了先是问候周双白, 见他如今大好也是满心欢喜,接着与倪若二人不约而同地走近了说话,梁淑甯见了忍不住抿嘴笑, 就没太注意眼前的人, 覃啸阳看出她心不在焉,忍不住伸出手拉了她的手,隔着袖子的。
这动作细微, 却引起不少几个人的注意,倪嫣然看得最清,其次就是周双白, 他眼底隐隐刺啦冒火, 乜了远处轿里恰好也能看到这幕的倪家老太太一眼,负身走了。
梁淑甯还没来得及挣开, 那覃啸阳的心里就跟进了蜜罐儿似的, 被她圆眼一瞪忙得撒开了, 麦色的脸上隐隐浮了一层红, “这些日子你都没来, 我怕你都忘了这个……”小子从袖袋里又把装那只黑亮铁锹甲虫小竹笼掏了出来, 朝梁淑甯眼前扬了扬。
梁淑甯当下无语噎在原处,感情他还记得这茬, 成日里把这虫子随身带身上, 这书还能看得进多少?她望着覃啸阳艰难地点了点头,总不能再教他把东西带进贡院考场里去,接过他手中的竹笼, 道,“入了贡院记得要审清了题再写,我们在外头等你的好消息。”她语气里带着一种“自求多福”的祝愿, 就不知道覃啸阳能不能听得出来了。
她跟覃啸阳半天闲话,差点儿把自家府里那位给忘光了,再回神抬眼环顾,这四周哪还有周双白半点人影子,约莫是进去过了,梁淑甯心里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失落,自己光顾着打岔也没亲眼见着他进去。
春闱一入贡院好几天,里头穿堂风阴狠又缺吃少喝的,出来的没有不掉层皮的。也就除了周双白跟冯云榉,周双白仍是一派风轻云淡倒可以理解,而冯家表哥脸上虽有疲态,但眼里神采奕奕,估计考得也很不错。梁植特意摆了宴给周双白接风,还请了吕鼐先生过来上座,连东宫中那位都备了礼送进梁府来,这是多大的体面。
没想到云榉表哥也前来赴宴,他来是特地向周双白道谢,上次值他病中前来探望,那几道策问居然被周双白押得八九不离,此番科考倒真是承了他天大的情了。
其实周双白倒是没朝冯云榉透露太多,只与他大致谈了谈当前政事,开阔其思路,这冯云榉最擅诗赋,而于策问相对苦手,这次发挥甚好,看来成绩必要突飞猛进一番。
而对于梁淑甯来说,那人好似又恢复成了原先那个不苟言笑如隔云端的周双白,她就这么远远看着他受众人拜贺,一时间仿佛又回到前世般失落,两人之间好像总隔着万水千山,给他盥发缝扣袢的那些种种反倒成了上辈子发生的事。
梁淑甯心下忍不住自嘲,他周双白是什么人,若真是随随便便就能讨好的才是奇事,那颗心能装得下普天万民山河社稷,却唯独装不下一个她,前世碰了一脑袋的包,这会儿又有什么可执迷不悟的?
不过她想开得也很快,索性她自认就是个胆小鬼,离他远一些就能活得久一些,这个道理她可始终深谙在心呢,就这么慢慢淡了倒真不妨算是好事。其次她自己还有一肚子烦恼,因为这会儿,恰逢她来了月信。
一提到这个,梁淑甯心想真还不如当回孤魂野鬼去,至少用不着忍受这每月一次车轮碾过般的苦楚。祖母显然将这当成一件大事,特意请人抓了女科的方子,给她调养,毕竟是第一次调顺了,以后于生养都是大有好处的。可梁淑甯心里知道,没用,上辈子就没哪个月是舒舒服服熬过这一回的。
这时节恰逢寒食节相近,他们北上进京的都有回乡祭祖的习俗,可梁淑甯身上抱恙又犯忌讳,显然是不能跟着走,梁老太太放心不下她也没辙,只能交代了一屋子丫头婆子要尽心把大姑娘侍候好,还让周双白也多能来照看照看,因为他们这家子一动身,主子里可算就剩这两个小的在家了。
梁淑甯窝在房里不出门整天恹恹地,这日正卷在褥子里浅睡,全然没感觉到这房中有人进来。
周双白垂眼便瞧见她阖眼帘躺着,细听还能听见她微匀的鼻息,裹在被衾里头露出玉团子一样的脸来,这样看却分明还是个小孩子。他就这么挨着床边站着,伸手想去抚抚柔嫩的脸颊却还是缩了回来,现下她还太小了。
确实因为小,所以才能这么不懂事,自从春闱过后他就发觉她有意无意避着他,好像之前那么多声“哥哥”都是哄他玩的,周双白挪开眼去,在看到她床幔上挂的那个小竹笼子时,嘴角忍不住沉了下去。
他一抬手便将那东西摘了,提溜起来相看,小笼外头用竹签子吊了块雪梨肉在上面,里头的小东西倒是被养得锃光发亮,教他无端来气,看来她倒很有空侍弄这些玩意儿。周双白极为缓慢地拢紧指头,那竹笼里的甲虫好像也预知了某种危险似的,有些不安地躁动起来。
片刻,他还是忍住了将东西扔出窗外的冲动。小姑娘才刚刚对他少了些戒备心,他现下又怎么能亲手毁了这份信任?
棉衾的人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幽幽转醒,眼睛却还不肯睁开,胳膊卷着褥子嘴里嘟囔道,“冯嬷嬷,我想喝水。”有点撒娇的意味,流露出的小女儿情态教周双白心下不禁一动。
可惜这房里没什么冯嬷嬷,丫头婆子出去给她煎药去了,眼下只留了他一个。当周双白把茶盏子端到她跟前的时候,梁淑甯才缓缓睁开眼,恰好对上周双白深潭似的一对眸子,“怎么是你?”梁淑甯忍不住朝后惊了一下。
听她这么说,周双白面上虽然仍带着笑,语气却冷了几分下来,“甯儿,要叫哥哥。”倒真有几分兄长的教导在里头。
梁淑甯这下困意被搅醒了大半,对上他阴晴不定的脸,忙低眉顺眼地唤了一声,“哥哥。”
周双白这才点点头,让她就着他的手喝水,刚咕噜两声咽下去,就听他道,“哥哥很好奇,甯儿自打那次落水后为何变得这样怕我,可是哥哥哪里做得不好了?”周双白此时正坐在榻沿上,两人挨得很近,梁淑甯刻意拢着被子与他隔开些距离,听到他这么问禁不住顿了一下,呛着了。
自打落水后,周双白把这节点掐得过准,以至于这话听着太骇人了,智而近妖,难不成他能连这鬼神之说都算得出?
梁淑甯剧烈地咳嗽几声,两颊憋红起来,连忙摆手不迭,“咳咳……没有的事,咳哥哥怎么这么问?”突然觉得在他面前,一切都毫无招架,显得很无力。
周双白一双眉毛微微挑起,存了坏心眼朝里头挤,幽幽地,“甯儿在发抖……”
梁淑甯听了一激灵,强迫自己冷静,扯出一丝四不像的笑来,“哥哥,我是因为肚子疼。”当然这话也不完全是胡扯,她是真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