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淑甯被他故作神秘弄得云里雾里地,忍不住伸了头,想看看是什么宝贝,被他捂得这样紧,眼见着覃啸阳掏出一个竹编的小笼,里头放了一只铁锹甲虫,头上一对铠甲般触角,身上乌黑发亮,像个气焰嚣张的大将军。
被这鸽子蛋大小的黑虫吓了一大跳,梁淑甯掩着月匈口直摆手,“感念你记挂我,只是这东西我还是不收了。”她没敢说看着吓人,害怕再伤了覃啸阳的一片好心。
“我可是特意捉来送你的,这只最是勇猛,先前斗死了好几只呢,平素你喂点果子之类的给它,小心别被蜇到手便是了。”覃啸阳说这话神采熠熠的,看这铁锹甲虫多威风,通身的气派跟他很像,既然上次讨荷包未果,索性送她一个东西带在身边,教她看到了也能时刻想起自己岂不妙哉,覃啸阳越想越觉得自己聪明绝顶。
梁淑甯一听这东西还能咬人,又退了半步,缩了缩脖子面上笑得有些勉强,“确实是威风凛凛,可我近日要照顾我家兄长,实在无暇抽身豢养这个,不如你先替我侍弄着,等哥哥病好了我再去找你要。”她这话明面上夸他,暗地里却推拒得直接。
那覃啸阳什么人,出了名的心眼粗,听话不听音的主,光听她最后一句要来找他,心里立马乐颠颠地,“成!”正好这甲虫他也喜欢得紧,正好能多带两天呢,只是脑子一转,想起什么来,“我来时就纳闷,怎么双白哥儿院里连个贴身的婢女随从没有,倒教你一个千金小姐来伺候。”
“我家哥哥不喜生人近身,所以这院里一直都没添贴身侍婢。”梁淑甯解释道。
覃啸阳点点头,心想周双白那张脸确实是生人勿近,可多少又觉得有些不妥,“只是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做这些侍候人的粗活,倒真不如我来跟你搭把手,别说端茶送药的,你哥子洗澡我还能给他搓背松松筋骨呢。”覃啸阳为了套近乎,这嘴上越说越没正形儿。
梁淑甯听了噗嗤一声忍不住笑出来,脑海中不知怎地联想到覃啸阳给周双白搓背的画面来,笑得简直止不住。
覃啸阳看她被逗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也跟着一块儿傻乐。
楼上的那位“眼盲”心却没盲,当下只觉得脑子里嗡了一声,身边冯云榉说话断然是听不见了,怒气忍不住地上涌,这两个人有什么事能这样好笑?她在他面前怎么都没这么笑过?
见姑娘送完客回来,周双白轻轻皱了皱眉头,淡淡道,“跟你表哥说话那会儿,甯儿怎么不见了?”他就是明知故问,想知道她撂下他跟那个覃啸阳在外头说什么能高兴成那样。
梁淑甯抬头瞧了瞧周双白,他面上的白纱将眉眼遮去了大半,露出似笑非笑的唇角和英挺的鼻梁来,若不是现下他看不见,梁淑甯也没胆子这样细看他,周双白的好看便是重活一世也不得不认。倏尔回过神来,她心里有些知道他不喜覃啸阳,也不想说出来给他添堵,只顾着和稀泥回了句,“方才来人送了南疆金创药,我那会儿正下楼去取,这次换上试试可是真有奇效。”
周双白轻扯了扯嘴角,笑容变得冷淡,甯儿竟为了不相干的人同他撒了谎,看样子这个覃啸阳眼下倒是个亟待解决的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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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春风一入关,天气也渐渐热起来,虽说早晚凉些,到了中午还算日头正盛。梁淑甯了解周双白这人的癖好,素来爱洁净,如今肩上有伤自然影响了沐浴,这日特地教认秋帮着烧水,在外间兑出一盆不冷不热的来帮周双白盥发。
周双白则靠在软枕上,任自己的头发在她手中揉搓,极为受用,舒服得眼睛微眯着。梁淑甯瞧这一头青丝泻在紫铜盆里,好似一只妖娆的水妖,她做事倒很尽心,将指头插、进他脑后的发间,来回轻慢摩挲。只想着送佛送到西,往后若是周双白感念着她的好,离京的计划倒能更顺遂些。
那小手柔若无骨一般,有意无意地刮过周双白的耳侧,透过白纱瞧着她垂下的眼睫和鬓发,让他心头意外浮起一丝燥热。好在她的触碰并未持续太久,扶着周双白坐在窗下,用棉绢细细擦拭起他刚盥过的湿发来。她方才身上不小心溅了水渍,此时洇透了一大片恰好在月匈口的位置,仔细看依稀可辨那里头穿的是件妃红色亵衣。
梁淑甯自个儿也发现了,大姑娘家这样式可不好看,好在面前人现下不能视物,尽管如此她还是不争气地红了脸,捂着胸口朝周双白交代,“哥哥先坐着,我一会儿过来。”
眼前的景致教周双白很难回神,听她说完只木木地点头,喉咙有些发痒,瞧着她闪身去了内间。
梁淑甯这是想去将这身衣服换下来,一则看着不雅二则湿答答穿在身上也不舒服,恰好这几日气温不定,认秋给她另带了一套备用的衣裙在身边,只可惜周双白这屋里,里外两间只有一扇屏风相隔,竟连个像样的遮蔽都没有,她不放心探头朝外面瞧了一眼,见周双白仍直直坐在原处,咬了咬牙决定在这屏风后头把衫裙迅速换过来,虽于理不合,可眼下十万火急的,更何况外头的人也压根瞧不见什么。
周双白坐着怔愣,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头的姑娘褪下衣衫,像片片剥开的花瓣儿一般,屏风上的影子倏尔勾勒出那姣好的身段,喉头不禁缓缓向下滑动,顿觉口干舌燥,他伸出手去摸案旁的茶盏,却不小心碰倒了那瓷盏,被茶水溅了一手,杯口磕碰着案沿发出一声不小的响动。
“哥哥怎么了?”梁淑甯一惊,在里头听见动静,只怕人再被瓷片割伤了手,这边曲裾的带子只系了一半,就忙得出来看他。那外裳粗掩着露出一半玉致的锁骨,领口深处像一园无人踏足的新雪,灼得人目眩,周双白当下只觉鼻间一热。
她此时正弯腰细细查验周双白的手,所幸没有烫着伤着,只是再抬头,“哥哥,你怎地流鼻血了……”
第三十七章
周双白听她问话, 禁不住有些窘,眼下这身体正当少年时,血气充盈得倒教他一时难以驾驭, 如今只怕两辈子的面子都悉数折在此处。
抬眼瞧她, 小脸上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明显是被那血吓到了,忙着捏帕子来给他揩脸, 那眸底清澈过琥珀川带着些懵懵懂懂的娇憨。“怎么越来越多了……”梁淑甯着急嘴里咕哝了一句,顾不得其他,看那血没有止住的态势, 赶忙上手, 捧着那人的下颌将他的脸微微昂起,一条胳膊正圈在他头上, 远处看好像将人搂在了怀里。
周双白窒住, 两人就这么隔着一条纱巾面面相对着, 他能清楚瞧见她鼻尖上沁出的微汗, 还有春光下脸侧透明的茸毛, 她身上葱白的缎子中衣料子很薄, 一陇浅淡幽香正透过那蝉翼似的领口,芸芸不断地钻出来, 绕得他头晕目眩。她的颈窝最深处有一点相思痣, 前世已教他食髓知味,如今就在这触手可及之处,他却不得不一忍再忍, 且目下整张脸被她这么半嵌在怀里,连微微偏开都不成,这瞬间周双白突然很认命, 她哪里是来帮他的,她分明是要害死他。
不过这种死法,比起毒药穿肠来滋味甚好,他甘之如饴。
折腾了好一阵功夫,梁淑甯到外头卷了两片清热解毒的地胆草,塞在了出血处,才将那股上涌的血气彻底止住。
此时周双白的模样瞧着有些许滑稽,不过梁淑甯可不敢笑他,听他仍是一副镇定自若地同她道,“这天气燥热,难免如此。”
这么解释倒能说得通,前几日认秋睡醒一觉枕巾上都是血,冯嬷嬷看了只说春天里小孩儿长身体难免要流鼻血的,那这周双白正处年少,想必也是长身体呢。“明日我拾几个雪梨调着冰糖炖了,哥哥喝了也解解燥。”梁淑甯的话也是为了缓解此刻有些尴尬的气氛,能亲眼瞧见周双白这株绛珠仙草堕凡尘的时刻也是很难得了。
周双白点点头,却没说话,心想他身上的燥,几颗梨子怕是解不了的。
过几日,张太医来问诊,倒是没有待得太久,只听得周双白与张太医交流斟酌用药,梁淑甯在旁也听不懂,只是惊讶于周双白对于药理竟也颇有研究,老话说得不错,这人若是行便处处行,梁淑甯努努嘴,后脚送张太医出院子。
楼上人倚着窗看她出了垂花门,小姑娘正站在抽芽的柳条下,叫住了欲告辞的张太医。
“太医留步,敢问我哥哥的眼睛何时才能复明呢?”梁淑甯前世今生都是不善说话的,若不是到了这会儿实在担心周双白的病情,也不会鼓足勇气来问眼前的陌生人。
那张太医生得确实不算面善,眉间有三道刀刻一般的川字纹,看了看眼前的小姑娘,特意缓了缓面色,回道,“梁姑娘无需担忧,想是快了。”说完眉头又径自收紧,方才那位的眼睛不过是月前遭袭移出涵洞时暂用白纱以作遮挡,想不通为何要向家中瞒报眼睛失明一事,张太医瞧了梁淑甯一眼,他在太医院当值多年知道有些话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万万不能多说,这周双白眼下颇得太子倚重,且此人小小年纪深不见底,不论如何都是他得罪不起的贵重之人。张太医禀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抿着嘴匆匆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