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级而上,司左每走一步, 就像有一块砖敲在魏棕心头,让他一震。司左没了总是带有的那种阴柔之气,在辉光之中更显气概。
这样的司左是魏棕没有见过的,他好奇但又害怕。
他总觉得这样的司左有些不对劲。
没多久, 司左停在魏棕面前,和他面对面,气若幽兰,“陛下,侍卫来报,魏永和魏习带着部族兵马闯了进来,马上就到正暄殿了。”
微微侧过头,避开他灼烈而又让人心烦意乱的气息,魏棕颤着声音说:“不可能!朕明明已经设了重重防卫,只要他们突破正玄门和东玄门,宫道城墙之上的羽卫就会将他们射成筛子……”
“陛下……陛下!”司左叫了一声,魏棕整个人还是抖个不停,嘴里一直在重复着他的恐惧,司左不由得扳住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固定在自己的铁掌之下,“不用再挣扎了,城墙上的羽卫都已经被我撤了,余下的人根本挡不住他们的攻势。”
一直沉浸在恐惧中的魏棕总算清醒些,睁着污浊的眸子,不敢置信的看着司左,挣开他的铁钳,反手一个耳光赏了过去,“司左,你背叛朕!”
舌尖抵住发麻的侧脸,嘴角流出血丝,司左邪笑着将血舔、了个干净,“这怎么能说是背叛?陛下,我有多爱你你不是不知道,又怎么会背叛您呢?如今这事顶多只能叫做——一报还一报。”
底下的朝臣不过都是些酒囊饭袋,一听又有人造反,早已乱成一窝蜂,也顾不得去救这刚登基几个时辰的皇帝,他们都已经自身难保了谁还没事瞎操心?
司左将这一幕幕看在眼里,嘴边讥笑着,“陛下啊,你瞧。你什么多么不受人待见。”
楚仲做皇帝的时候,人虽然昏庸,但也好歹不多不少的有些儿子孙女的守在身边,再看看魏棕呢,真的是众叛亲离了。
魏棕总是不承认这一点。
魏棕以为,只要自己登临那江山大统,他便是人上之人,总能配得上他的才华;如今到头来才发现,他这一切不过是肖想。
才华与权力从来不是等同的。
“你便这么想至朕于死地?”魏棕一时半刻便缓和了下来,也不如同那些贪生怕死的宵小之辈一样,望着正暄殿之外的战火漫天,只是平平静静的问司左。
司左同他一般,硝烟战火他仿佛见惯了,“不是臣想置陛下于死地,而是您的子民并不希望您登基。而臣,只是推波助澜一把。”
略过半边天的火光,映在司左的眼中,让他再次记起一些不愿回忆的事,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陛下,您听说过前世今生吗?”眼角的视线瞥见魏棕嘴边刚要浮起的讥笑,司左低头抿唇,“臣知你将这个前世今生当做佛语中的笑话,可是臣信。臣便是从前世回来的人。”
“前世臣死的时候,您刚登基。但是您如现在一般,不愿承认臣的存在,甚至将臣的存在都抹杀了。”司左忆起前世那座大殿,刚还和他温存过的人,转身消失在了宫殿之外,迎接他的是一层接一层的侍卫。无尽带火的箭羽,一点一点点燃了殿中的幔帷,燃起的大火也烧灭了他心中的希望。
“臣再度醒来时,曾怨过您,后来却想着可能是臣做的不够,让您看不到臣的真心。所以今世,臣自伊始便辅佐于您,缩短了您登帝所需要的时间。可是为什么呢?您始终不愿意承认臣与您的身份?”司左执着的眼神刺痛了魏棕的心,魏棕脚步不受控制的往后退了几步。
远离了司左,魏棕才眼神闪躲的回答,“司左,你……你是知道的,我们之间的关系是为世所不容,不论是你所说的前世还是今世。”
咔嚓——
什么声音?
司左清晰的听到,他那颗坚硬的心出现了裂纹,若是可以他都想仰天长笑。
瞧啊,他是多么犯、贱,前世知道的结果,今世还要继续重蹈覆辙。
“陛下啊,这天下都是你的了,你为什么还要在乎那么多人的眼光?就这么怕自己在青史中留下一笔污名?”
魏棕闭上眼,已是无话可说。
——
不过多时,叛军全以冲至正暄殿底下。
来人却只有一个,是魏习,魏棕那个精通武学的儿子。
他的刀刃上沾满的鲜血,顺着尖端一点一点滴下。
魏永来时在必经的长亭与他会面,那个傻子,还真的以为他会等着,让父亲承诺退位后再一决高下。那时魏永征战多时,早已体力不支,一个转身便被他抹了脖子,魂归西天做着他的春秋大梦。他身后的陀梭族人也损失惨重,剩下不多,不费力气便被解决了。
如今,没了最大的隐患,只要将父亲拿下,一切都结束了。
魏习这么天真的以为。
——
魏习的脚还没有踏上那台阶,周身就被团团围住。
他身后的陀梭部族都以剑锋向着他,唯有少数不知情况的在那不知所措的转圈。
魏习皱着眉,不悦的问:“你们干什么?我是你们的少君!”
一直以来统领陀梭族人的首领,看了眼身后的族人,腰背挺直的对魏习说:“少君的弟弟说与我们,若是少君成为了这天下的君主,我们陀梭族人也只算是您的附属将来还是要回我们原来所在的地方。若是他日后成为了君主,他便允诺我们,给我们足够的土地让我们立国。”
其实,陀梭族人并不贪心,他们愿意跟随魏习来到这陌生的国都,不过也是为了自己的族人,给他们讨口饭吃。
陀梭所在的边境,厉寒,粮食很难种出来,族人基本都是被饿死冻死的。他们只是希望能有一块富裕的地方安身立命罢了。
魏习苦笑一声,放下了手中的利器,垂身以待命。
他确如魏永所想那般,有颇高的武艺造诣,却在思考之处缺了一根筋,总以为让人办事只要给足了条件就能任意拿捏他们,却没有想过他们真正想要为何。
——
魏尧来时没有看他,而是以最快的速度走上了台阶,走到了魏棕面前单膝跪下,“臣魏尧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魏棕眯着眼睛问:“你不想杀了朕夺这皇位?”
“臣只为救陛下,绝无他想。”魏尧再曲下另外一条腿,颇为诚恳的回。
魏棕不信,他绝不信魏尧如此单纯,左右想来只有一种可能,“你的条件?”
匍匐在地,魏尧重重磕下脑袋,“臣愿陛下封臣为太子,待日后陛下驾鹤西去臣能接继大统。”他一点也不含糊,将心中所思所想全都说了出来。
魏棕此刻终是明白了,他只是不愿如他一般在青史中留下骂名,所以不会弑君。魏尧要做这个皇帝,但他要做得名正而言顺。
他这如意算盘打得多好,只要他是太子,魏棕何时死去,怎么死去,他都可以清清白白的坐上皇位。
“好,朕答应你。”
即使如此,魏棕还是答应了,魏棕是个自私的人,他刚坐上这九五之尊,还想做得更久一点。
被魏棕以双手托起,魏棕转眼看向了司左,轻飘飘的说:“至于司左大人,您和陛下的私事臣不好多论,你们二人自己解决就好。”
说罢,魏尧转身离开了,让赶来的他手下的人将魏永双手缄后带走了。
——
他很早以前就已经知道司左和父亲之间的关系。
那时是刚回丞相府没多久吧,他抱着一叠书去书房找魏棕,却无意间见到魏棕将司左按在桌案上亲吻,好不污,秽。可他没有与任何人说,包括他的母亲,他怕母亲知道了会受不了。
他对此种关系也并非觉得恶心,只是有时候会替母亲感到一些悲哀,自己相伴了几十年的人,却喜欢一个男子,找她成婚也不过是为了传宗接代。
走至正暄殿之外,赶来的白参喘着粗气问:“公子,都已经解决了。”
“嗯。”血腥见多了,魏尧初见云间溢出的刺目阳光,不适应的抬手遮了一下,而后缓缓放下,“瞧,终于见到太阳了。”
作者有话要说: 要结局啦~
第60章 结局【下】
二月初二, 刚登基的皇帝魏棕,改国号为梁,称顺荣帝。
“奉天承运皇帝, 诏曰:原配夫人甄氏婉容, 性温而有礼,于相府陪朕数十载。为朕育有三子, 皆聪慧。与朕心意相通,实为女子之典范, 惜其早逝, 特封为皇后,谥号永孝皇后, 朕逝后与朕同葬帝陵。钦此!”
魏尧俯首跪地,替逝去的母亲接了这旨。对他的安排,魏棕也早已昭告天下。说其聪慧,护驾有功, 赐居东宫,为梁之太子。
至于魏习, 同为儿子,虽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魏棕也念着那份父子之情饶了他一命, 封号齐,赐封地,作为一个藩王被赶出了皇城, 且终此一生不可踏入皇城一步,否则便视为谋逆。
可惜顺荣帝登上皇位仅仅一月的时间,便被身边的大宦人给谋害,当魏尧带着人赶到时, 司左拿着自最心爱的帕子一点一点擦干净从魏棕太阳穴流出来的血渍。
见到人来了,他也只是轻轻抬眼看了一下,复而又垂眸看着已经陷入沉睡中的人,他活这么多年满心满眼就这么一个人,其他的再也入不了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