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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破山河 (少盏)


  自然要赶紧回去延医问药,闻人弈忙扶她上岸。她的血顺着腰背流下,淌得他一手鲜红,他不由的眉心紧紧拧起。
  好在附近村民格外淳朴,乍见竟有歹徒敢持刀伤人,忙去把村医叫来,也算帮了大忙。一时间围上来一堆人,她这才想起喊几声痛给旁人听听,硬挤出几滴泪来。
  燕妫的伤口是村医的夫人包扎的,用的是落鸢给的好药。她素来不太怕疼,伤口虽长却也是习惯了,这会子趴在床上她有些心绪不宁,自不是因为背上的伤,而是因为手上这个药瓶。
  落鸢给的外用药大概是他独门秘方,但味道闻起来竟和霁月阁的有些类似。惹得她一时想起许多往事,不免心烦意燥。她把瓶子捏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想找出多余的相似之处,却最终只是徒劳。
  也许……好的药都有共通之处吧。
  还是别想了。
  待她的伤包扎好,宋良已雇来一辆马车。余下的行程只得弃了,当下赶回宫治伤要紧,别又再遇上刺客。
  其实说是刺客,刚才哪个并不算事。
  燕妫不便再骑马,她刚上了马车,也就一会儿的工夫,那所谓的刺客的身份就已被查个水落石出,准确地说,是被村民认出来的。那人不是来行刺歧王的,也不是刺杀王后的……那人姓田,出自恨沈夕月恨得牙痒痒,被排挤出此地的那个田家。被屠的田家家主是他父亲,他身无长处养不活自己,因而仇恨渐浓不想活了,只一心想要报仇。
  可他因未与沈夕月打过交道,并不认识她,只打听到她今天会和丈夫来验看青叶苎麻的长势。
  她不好认,她丈夫好认,是个瘸子。
  巧了,歧王也是个半瘸子,骑马拉伤的。
  那田姓男子专认瘸子,瞄见歧王便自以为找对了人。他扮作耕农慢慢靠近,那一刀下去,本欲先杀男的,再杀女的,岂料一个也没杀着。
  还刺错了人。
  燕妫哭笑不得:“能替王上的重臣挡这一刀,也是值了。”
  歧王与她同乘,闻言并没有如她那般轻松一笑。他怎笑得出来,若他擅于骑马,没有因此拉伤腿侧,何至于……
  是他的错,她这伤都是他的错。
  “还笑得出来,伤不痛?”
  “不痛。”
  “……”
  燕妫并不欲去谈伤口,老是想着反而会痛:“对了,王上刚才抛的是什么?若没这您这一手打乱那刺客阵脚,我再挨一刀虽伤不到要害,划破皮肉也是冤枉挨的。”
  闻人弈听得她这话,顿时面如死灰,狠拍着车框大喊“停车”。
  “核桃,孤的核桃!”
  燕妫:“?”
  他把核、核桃扔了……他爱之如命的核桃?


第45章
  好在核桃找回来了, 并未被磕坏。歧王后怕不已,一言不发地坐在车中,脸色极为难看。这对揉手核桃,他可是当作无价珍宝来爱护的。
  “好在是完好无损, 这放心尖上的东西, 王上却用来砸人?况且这核桃入水, 一旦不幸受潮,虽未磕坏, 只恐也救不回来了。”
  他身上并无它物可以顺手一扔, 当时的情况又……
  “我挨一刀就是,不过养几日伤的工夫。”
  闻人弈的脸色越发糟糕,他把核桃仔细收好,语带薄愠:“那日宫宴, 孤早与你说过, 再有刺客也无需你去拦。”
  他不关心核桃, 倒还有闲心责怪她?燕妫倒是不解了:“我也说过,这是我责任所在。若我今日不拦,那把刀就直插进王上背心处, 您岂还有命在。”
  他冷肃着一张脸, 态度不改:“那也无需你拦。”
  “……”
  他可真是怪哉。
  歧王心里有天大的怒气似的, 也不看在她受伤的份儿上少说几句,眸色沉沉却接连质问她:“若方才躲不好被伤及要害呢,若伤口化脓药石罔效呢?”
  “那就是我命里有此一劫。”她笑笑,“伤得重不重,治不治得好,不是我需要考虑的问题。我燕妫能立于世,是因我有用, 因我有我的信义。我知道若自己有个差池,也许会影响王上的全盘布局,但,这不是贪生怕死的借口。”
  这些话说得他的眸光更加冰冷,半晌没有开口。
  燕妫轻叹一声也是无奈,不想再提自己的伤,那于她而言是早已是习惯的事,现下她只关心那对核桃。她记得宫宴那晚,他坐在自己身边讲述着这对核桃的来历。那时候,他的眼神里藏着丝丝脆弱,使他整个人忽然在她心里多了三分真实,所以她现在愿意忧他之所忧。
  “多好的核桃。先王恩赐,王上用心把玩了十几年,若要是一朝毁了……”
  “一个死物而已,没了就没了。”他打断燕妫的话,抱臂坐着,看着车窗外不断后退消失的景,眸光越发幽深,“人,若没了……”
  他没有再往下说,但燕妫听得出来他的意思——核桃他珍爱如命,但她与核桃,他会选择她。
  车轮滚滚,摇得车厢吱吱呀呀。彼此都沉默着,却好像有很多的话分明该说出口的。可是他们之间隔着太多条深渊,区区话语搭不起横跨心河的桥。也就不必多言,自去体会。
  “嘶——”车身猛地一摇,晃痛了她的伤口。
  歧王立时将头探出车窗外,怒然喝道:“驾车的仔细些!”
  宋良忙减慢速度。
  “伤口可是裂开了?”
  “没有的事。”燕妫把头低下,不看他的眼睛。噤声一阵,她忽然说起沈夕月,“沈大人为了种麻的事,除了开垦新地,还要重新丈量土地,必然得罪过很多人。今日是你我替她挡了这灾,若是再遇到要报仇的,不知能否全身而退。”
  歧王坐正回去,平淡答她:“这你不必担心,孤早已让晏海给她安排了贴身护卫。今日是那姓田的傻子认错人,来的真要是沈夕月,几个护卫随时跟着,他不会有下手的机会。”
  反倒他们没有带贴身保护,阴差阳错挨了一刀。不带护卫也是有考虑在的,一则是因秘密出宫,人多怕引人注意;二则是出了王都才弃车骑马,应无人识得他们才对,并不曾想过竟会遇刺。
  “那就好。”听得沈夕月安全,燕妫放心了。
  这马车直奔回王都。一回瑰燕宫,歧王就立即传御医问诊。只是那御医进了寝殿,却进不去里间,歧王只让他在外头开一副温补药方,便让他回去了。
  燕妫真正要服用的药,早在回来的路上落鸢便去抓了,内服外敷的都有。找御医来瞧,也只是做个样子,至于病症,对外便只说是小产。
  结香瑞香愁容满面进来伺候,怪自己怎么粗心大意未早些发现,还由着娘娘出宫游玩。满宫都盯着娘娘肚子,好不容易有了,却又没了。
  燕妫听着她二人的唉声叹气,也想唉声叹气了,这找的什么托辞啊,还小产……
  “行了,你们出去哭,本宫只想安静休息。”燕妫把她二人赶出去,取出外敷药来扔给闻人弈。
  “林姑姑不在,劳烦王上帮帮忙。”
  为她换药岂不是要……闻人弈接过你瓶子,顿在原地踯躅不前。燕妫心知这药已经该换了,若是感染化脓那就是要命的事,哪里会有太多顾虑。她受过不少伤,不怕痛却最怕感染,每一次有伤口,她都会格外小心处理,可背上的伤她只能指望他人帮个忙了。
  歧王犹豫的同时,她已脱去外衣,露出背部。燕妫这般坦荡的举动,给了闻人弈当头一棍子——只是涂个药而已,内心污浊才会想到别处去,不是么。
  于是叫人打了盆干净水进来,为她清洗伤口,小心抹上刺鼻的药膏。刚在床沿坐下时他脑中还有一丝杂念,而现在他只感到惊心。因为他手下的,是一个女子的背,却遍布伤痕,一眼看得见过去的血泪。
  轻轻撒上药粉,他忍不住问:“可曾数过自己身上有多少处伤?”
  “新伤盖旧伤,数它做什么。”
  新伤盖旧伤,有多少伤痕早已数不清楚。那种痛已经麻木,伤痕伴她一生,而她却时常把它们忘了。
  药敷上后,纱布是燕妫自己缠的,手法娴熟松紧恰恰好。她重新穿好衣服,并无扭捏模样,坐在床沿笑道:“凭白小产,臣妾只怕要被关上小半月了。”
  他却还沉在揪心画面之中:“你还笑得出来。”
  “为何笑不出来。”
  闻人弈觉得心里头压着块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想守的东西太多,却没有一个真正护下来,在他有能力守护之前就已经一一失去了。父母如此,亲人如此,险些失去的歧国也是如此。是他还不够强大,羽翼不够丰满,遮不住太多的风风雨雨。现今多了一个想要守住的人,却不知能不能守住,她又愿不愿意让他来守护。
  燕妫看着他愈发沉闷:“王上有心事?”
  他不说话。
  “我的伤太难看,王上觉得恶心?”
  他摇头。
  “那怎么了,在心疼您的核桃?”
  他皱起眉头,是无可奈何的口吻:“你总是不明白,总是不相信。”
  燕妫:“臣妾不相信什么了?”
  “总是不相信——”
  ——“王上,宰相大人求见,已在问政殿前等候半日,奴才们实在劝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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