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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破山河 (少盏)


  闻人弈本意指的是“配合”,她不愿意那自然没得孩子生。但一瞥眼,却瞧见她那眼神颇不对劲,带着些出于怜悯的包容,大约……想偏了去。
  他也险呛一口茶,忽想起自己曾经撒过的慌,顿时大觉不悦,岂受得了她这般眼神,遂把茶碗一搁:“已经治好了,不信的话夫人可以一试。”
  “试什么?”
  “生孩子。”
  这人!这话!燕妫顿怒气冒头:“开这等玩笑是否合适?还请您自重。”
  “那就请夫人把眼底恻隐藏好,我不需要你的怜悯。再让我看到一次,我还问你同样的问题——要不要一起生个孩子试试?”
  男人的面子万万踩不得,敢不信邪就跟你没完。此时此刻她深有体会,于是乖乖闭嘴,再不说话。想想当初真是难为了他,被逼着说出这难堪的秘密,现想来倒是她的罪过。
  一顿饭后,重新启程。因时间不宽裕,故而想多走访几处只怕要星夜兼程,少睡几个时辰。两人每走一段路便停下来,随意找人聊聊,以听取民意民情。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看得出百姓对褚家依然饱含崇敬,但对歧王也在日渐熟悉,这样的转变还算不错。更值得高兴的是,百姓的称赞不单针对褚家,也不乏对其他新任官员的夸奖。
  褚家虽依然繁茂,却已有崩塌之势,这是必然的。从前无人可与之争锋,现在所有人都想分一杯羹,不论褚中天再怎么努力褚家也必不复当日光景。怕只怕褚家败落的过程拖得太长,成为沉疴顽疾久甩不掉,将来对敌大羲会是一大隐患。
  “这也是我担心所在。但眼下用人之际,褚家将才文臣皆出不少,虽无大才到底能顶些用,故又不可将褚家推得太开。”
  燕妫越发会琢磨这些朝局中的事:“所以褚鹰儿在这中间起到很重要的作用,让她来牵制褚家最为合适。”
  “嗯,不得不扶持她起来,但又有养虎为患的风险在。”
  两人对话间,催马进了一座小镇。因时候已晚,只找到一简陋脚店歇脚,又想着明日还要早起,绕路往南去瞧瞧荒地开坑进度如何,便懒得再去寻别处来住。
  这脚店的床狭小逼仄,只够睡一个壮年男子,想再要一间房却不合适,哪有夫妻出行分床而睡的。燕妫便把包袱从桌上拿开,打算今晚在桌上将就一晚。
  哪知那桌凳没一个不晃荡的,堪堪能用罢了,如何躺得了人。索性又要往地上睡,这南方的天却又湿热,地上湿答答铺上草席也难睡人。闻人弈见她忙活半晌,冷不丁冒出一句:“瞎折腾什么,焉有让女子有床不睡的道理。”
  “那去再开一间房?”
  “不合适。”
  “……”她皱起眉头,为自个儿今晚睡在哪里犯了难。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就算挤在一起,我又能把你怎样?”
  “这合适?”
  “合适。”
  按他的意思来,那就是合适。燕妫想想也是,他若有什么歪心思,岂不是自个儿往铁板上撞。也就同意,去睡了靠着霉面的里头。
  一整日长途奔马已十分疲惫,这会儿夜已深了,两人和衣躺下背对着背。燕妫眯了会儿眼,渐渐觉得这墙面的霉味实在是呛鼻,迷迷糊糊挪了挪身子。
  “别动。”身后忽传来歧王的声音。
  “这儿有块霉斑,待我寻个干净处。”
  挤在一起,却又哪里好挪动。屋里未点烛火,也看不清楚,燕妫撑着手找了半晌方向始终没寻到一块霉味儿不重的地方。
  正想翻转身去,面向他的背将就一晚,闻人弈却忽然起身:“你这蹭来蹭去,为夫无法入睡,你还是睡外面算了。”
  燕妫:“……”
  “告诉过夫人了,我没有隐疾。”
  他,是非常正常的一个,男人。


第44章
  燕妫到底没和他换位置, 想他一个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岂会受得了这般重的霉味,也就只是面向着他的背闭上眼,一动不动将就一晚上。
  次日醒来, 她得一夜饱睡, 歧王却精神恹恹。
  他没睡好, 说是腿疼。
  出宫一路跑了太久的马,他又从未骑过这么远的路, 昨天还死要面子不承认, 今早起来已两腿微瘸,装不下去了。
  燕妫怕他扛不住:“那这路线是否需做更改?”
  “不改。”
  继续按照计划,折返绕去南部看看垦荒情况,难得出宫微服私访他怎会为点小事放弃。便又是大半日策马狂奔, 风尘仆仆地赶到开荒种麻之地。待下了马, 闻人弈已很有几分瘸子模样, 可他依然嘴硬并未提过半句累。不仅如此,为了亲口问问耕者详情,爬坡上坎莫说退却, 就是犹豫都没有过。
  燕妫跟了一路, 连她都觉得有些脚酸了, 走在她前面的那个人却还没有停下的意思。燕妫素来心思敏感,不禁回想,自回歧国以来,他的日子怎一个煎熬了得。可他是从来不会喊一句苦的人,就像现在这样,不论是心里的苦,还是身上的苦。
  他的不愿开口, 未必全是为了面子,而是——他素来知道,无人会替他分担,没人会听他诉苦。
  那又何必开口呢。
  “喝口水吧?”燕妫把水囊递给他。
  闻人弈在田地里钻了几个来回,灰头土脸,想也是渴极了。他拍去手上的尘土,接过水囊,却是摇了摇,听见水囊还是满的,便又还给她:“夫人先。”
  燕妫一愣,默然把水囊接过,大饮一口再给他。他这才狠灌了半囊水,向她说起刚才听来的消息。
  那沈夕月是负责垦荒种麻的,这一片正是她直接管理。她还算有些本事,差事完成得不错,明年岁贡应不成问题。
  “那老农说,这里曾经战乱,丈量的耕地与登记的有出入,官府无暇核对。当地豪强田家借机私占大片土地为已用,到如今已有四五十年。虽拿不出地契,也未登记,但仗着时间久了,他田家又是此地地头蛇,沈夕月刚来时一直拿不下这块地。”
  燕妫:“后来又是怎么拿下的。”
  “沈夕月先礼后兵,游说数次,被田家几度戏耍后,就去请晏海出面了。”
  两人在田坎坐下,燕妫问:“晏海带兵过来的?”
  “嗯,屠了田家家主,抄其绝大部分家产补缴赋税。为此,舅父还曾上过一道折子,参他残暴无度,以权谋私。孤口头说了晏海几句,就把那事敷衍过去。”
  这就是为什么,统筹新政推行的会是晏海而非褚中天。一个兵权,就足够让某些人闻风丧胆。沈夕月也够果敢,明知晏海一来必有流血伤亡,她自己则定会被卷入非议,也还是去请了晏海。
  “田家现如今安分了?”
  “岂止是安分。这里被欺压多年的百姓一把火把田家的宅子烧了,田家人在此地呆不下去,把剩下的家产变卖后已不知逃往何处。正是因晏海这一刀,多地豪强再不敢阻挠新政。”
  看看周围这些耕农,虽日夜忙碌穿梭在田地里,一旦没了豪强欺压,脸上的笑是发自内心的。
  “晏海雷厉风行,也是摸透了君心……”燕妫正感慨中,忽脸色一遍,哎呀一声尖叫,“有马蜂!”仓惶往歧王身上一扑。闻人弈被撞了个突然,顺势便往身侧一栽,两人眨眼间纠缠着一道滚进溪流之中。
  这下湿成了落汤鸡,闻人弈哭笑不得,被她压在胸口无法动弹。幸而溪水清浅,要不然他定要被猛呛几口水。
  “你竟怕……”话未说完,他倏忽瞥见自脸侧流过的溪水泛着一丝丝红。几乎就在同时,一直守在远处的宋良与落鸢飞奔上来,拔刀声刺耳传来。再看两人原本落座之处,竟有一裋褐男子面目狰狞,手里拿着一把带血匕首。
  燕妫从歧王身上起来,眉头微凝,压着声音:“有刺客。”
  她这一扑,哪里是躲马蜂,她是发现背后有异常了。宋良与落鸢皆在远处,如此近的距离,只有她可以护驾。可她却不能暴露工夫底子,唯有以血肉之躯挡这一刀。
  眼下落鸢与宋良虽已飞奔过来,却并不及那刺客距离二人近。那刺客一击未捅对地方,紧跟着跳下溪流,扬起刀刃要再补几刀。燕妫登时张开双臂挡在歧王身前,估摸着只能硬生生再接他一刀,为落鸢赶至争取分秒。
  电光石火间,忽有一个东西被歧王抛掷而出,恰打在那人脸上。那刺客吃痛,动作短暂一滞,落鸢抓住机会,一刀劈断那人执刀右手。
  “你受伤了!”待看清楚她的背,歧王顿时惊呼,霎时失了持重。
  她可不就受伤了么,那把刀原刺的是歧王,她这一挡,刀从她背上划过,应是划了条不小的口子。闻人弈面如土色,方才在她身后,赫然见她衣服已破,一条两寸来长的口子正不住往外渗血。
  宋良跟上来,将按在溪水里。
  燕妫浑身湿漉漉的,背上的伤开始痛。她咬咬牙,看向岸上的落鸢,只问:“可有伤药?”
  习武之人大多会为自己准备金疮药,比寻常大夫的要对症许多。果然落鸢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给她。燕妫拿着药瓶,不急不躁回头对闻人弈道:“寻个地方先把血止了。我看咱们得赶紧回去,再留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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