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云舒垂在身侧戴着银白色手套的手攥成拳,仍旧捏得紧紧的。
常棣自然也注意到了,等打开了手上的布包,朝柏云舒递了一递:“来。”
柏云舒这才将注意力放到他手上托着的东西。
那是……
“这……”
常棣手上的布包里面小心包着的,是两张□□。
跟做给太上长老用来假扮二长老的那张一样,很是精致细腻,一看就知道跟曾经柏云舒戴上捅过二长老一刀的那张完全不同,很是费了一番功夫的模样。
“戴上,我们一人一个,也……好好逛逛上京城。”
柏云舒眨了眨眼睛,顿了一顿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你先前跟诡说……蜃只做了一张面具……”
常棣轻笑了一声:“又不是定要跟他说实话。”
毕竟是敌人,还是……手下败将了。
柏云舒抬起头:“所以……诡说的没错,是真的仔细做了三张?”
“嗯。”常棣点了点头,从布包里拿出女子的那张放在柏云舒下意识抬起来的手掌心上:“这两张算是我特地跟蜃要的。”
刘茂之府邸那晚,意外地让穆长戈和袁青看到了柏云舒的真容,想也知道……就算常棣让穆长戈很快察觉到,他们两个并不是杀刘茂之斩断线索的人,但对于两个怎么看怎么有些可疑的神秘人物,在这么敏感关键的时刻,穆长戈不可能不查。
其他时候小心躲藏便罢了,凭着他们的身手和手段,莫说暂时只能暗中调查的穆长戈,就算是像二长老一样被京兆尹画图通缉,想逃想藏也并不是难事。
但是想光明正大地到上京城的街上去逛的话……
还是小心些。
而常棣……已常棣的真容,自然……也是不能在上京城内摘了那半边的银色面具行走的。
如此,易容成其他人的模样,就是最妥当的做法了。
……
等戴上蜃综合了好几个记得住样貌的人的长相做出的崭新的,不跟任何人一模一样的□□,变成别人的模样换了衣裳的柏云舒跟同样顶着陌生的样貌跟她一起走在上京城的街道上的时候……
周围传来热闹的叫卖声,各式各样的店铺小摊在眼前排开,热闹而又繁华。
来到上京城已经有一段日子,她却是第一次觉得这里的街景……
这样美好。
“江南烟雨,大漠孤烟,塞北草原,京中繁景。”走在柏云舒身边的常棣轻声喃喃:“记得以前,你常常念叨,有生之年……想亲眼看看的。”
听了常棣的话,柏云舒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深,眼光也越发温软了起来:“嗯。”
如今先见了京中盛景……
其他的,她想,也许在不会太久的将来,可以像眼下这样,有人陪着,一起去看。
街景
上京城街道。
正是初秋,已过了正午日头最烈的时候,天色还没有开始黯淡,街头的灯笼都没有点起,只是午后近晚的风已开始渐渐散去热气泛上凉爽。
正是很好的时候。
热闹的街景,来往的行人,吆喝的小贩。
柏云舒的嘴角一直没有能放得下来。
带着欢喜,又带着怀念。
十几载岁月的记忆之中,似乎……从没有过这样从容地在这样繁华而又热闹的街头闲逛的时候。
正有些出神,眼前多了一串……红通通的糖葫芦。
柏云舒转头看过去,正对上常棣的微笑。
虽是陌生的脸,却有熟悉的眼神。
她顿了一顿,伸手接了过来,咬下了最上面的一颗:
“……好酸。”咬碎外面的糖衣吃到里面的山楂,在其他人面前已习惯了面无表情的柏云舒,此时因为难得地全然放松,还是没忍住皱起眉头眯起眼睛,可细看之下眉眼之间还是带着笑意的:“原来……是这样的味道。”
她咀嚼地很细致,是真的在认认真真地品尝着,仿若什么难得的珍稀美味。
“好吃?”
“嗯。”
常棣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慢慢地吃完糖葫芦,从头到尾,她的心情都十分地满足愉悦,甚至咽下最后一个之后,还有些惋惜。
这时,柏云舒突然被撞了一下。
也许是因为没有察觉到一点儿威胁,柏云舒没有完全躲开,被轻蹭了一下。
是个慌慌张张的只到她腰线那么高的小男孩。
伸手扶了柏云舒一下的常棣微微眯了眯眼睛看着很快跑远没入人群的小男孩,并未察觉到任何异样之后,才跟柏云舒一起朝着小男孩跑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一个被撞歪了的摊子的小贩正有些骂骂咧咧地从地上捡起掉下来的小物件,一个个捡起来一个个用衣摆的布料小心擦拭,见没有摔坏的便松一口气,见摔出瑕疵的便愁眉苦脸。
都是些小巧的首饰挂件儿,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小摊子,没有什么贵价的玉器翡翠,顶多有一些打得极薄的银制成的小挂件儿。
柏云舒正有些愣愣地看着的,就是一枚掉在地上的,小巧的银铃铛。
小贩捡起银铃铛摇晃了一下,没有听到本以为会有的清脆声响,再一细看,果然里面挂着的一颗小巧的珠子不知被摔到哪里去了。
这铃铛,算是坏掉了。
可却吸引走了柏云舒的全部视线。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模糊起来,慢慢地染上记忆深处的色彩。
许多年前,也有个小女孩曾站在一边看着一个贩首饰的小贩从地上捡起摔坏了再不会发出声响的银铃铛,一声声暗道晦气。
只是在那穿着破破烂烂的小女孩眼里,那被小贩随手丢在一边不甚在意的坏掉的银铃铛,却是那么精致,是她连碰都碰不到的漂亮东西。
后来,有个比小女孩高了一个头却也穿着破烂也十分瘦弱的小男孩,软磨硬泡地在那小贩常摆摊的地方帮他搬了十几日的东西,做了十几日的杂活,终于在拿到少得可怜的几枚用来买干粮果腹的铜钱的同时……得到了那个被小贩忘在一边的坏掉了再不能出声的铃铛。
那是小女孩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件礼物。
可是……
后来,这被她宝贝万分的铃铛还是毁了,被那些人毫不在意地毁掉了,没有人在意那小女孩有多在乎。
柏云舒还有些恍惚没有回神,站在他身边的常棣却叹息了一声。
他朝那小贩走过去,从他手里拎起那虽然单薄却因为雕了芙蓉的花样显得十分精致的小铃铛:“这个多少钱?”
“这……”小贩愣了一下,手脚很快地从一旁被撞得有那么点儿凌乱的摊子上挑了另一个完好的牡丹花样的铃铛捧在手心里朝着常棣递过去:“那个,小哥,你手里这个铃铛摔坏了,都不响了。不如……换一个?你看这个怎么样?不贵的,四十文。”
常棣没有答话,只掏出了四十文钱放在那小贩还捧着牡丹花样银铃铛的手心里,仍旧捏着那只已经发不出声音的芙蓉花样银铃铛:“这个就好。”
还没等小贩反应过来,常棣已经转身离开小贩的摊子。
小贩愣了一下,虽然有客人非要买个已经坏掉的东西,但能赚到钱没有损失对他而言自然是好消息,于是马上笑逐颜开:“多谢小哥,以后常来啊!下次我给你便宜些!”
小贩还在高兴地说着的时候,常棣已经走回还站在原地的柏云舒面前,将那小铃铛,放到她手里。
她还戴着常年不离身的银色手套,只是因为换上的衣裳袖子宽大,若不抬手轻易看不出来。
银质的小铃铛躺在戴着银色手套的掌心,柏云舒微微低垂着头看着看着,突然笑了出来。
比先前吃到糖葫芦的时候,还要开心。
她轻轻收紧手指将小铃铛握在掌心,抬头冲着常棣笑道:“谢谢,我很喜欢!”
就好像,当年缩在墙角哭泣的小女孩,终于又寻回了她遗失已久的珍宝。
不远处街角正慢慢行过来的马车上——
粉红色衣裙的少女轻趴在马车车厢的窗子边上,用两根手指小心地将小幅摇晃着的车帘掀开一条细缝,往外张望。
马车内另一边坐着的穆长戈嘴角勾着笑,看了好一会儿她小心翼翼的模样,才轻咳了一声,在她看过来的时候伸手过去……
从马车帘子旁边扯出一片纱来挡在窗口,又把那厚重的深色布帘拉到了一边。
于是……
只一层轻纱蒙在车厢的窗口上,只要凑近一些,能将马车之外的街景看得清清楚楚,却又不担心马车外那些离这层纱有些距离的人能看清马车里面的人的样貌。
少女睁大眼睛看着穆长戈这一番行云流水一样的操作,愣愣地转过头——
“咳。”穆长戈又轻咳了一声,眼光偏开一点儿:“新想到的办法,这也是昨日才新装在马车上的。”
少女,也就是穆长戈的小未婚妻,皇帝的亲妹妹,当朝康乐长公主李湉,听了这话抿了抿嘴,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就是诚心要看我笑话!长戈哥哥,你学坏了!”
“咳。”穆长戈眼光飘忽了一下倒是没有否认,想了一想自己主动坐到对面,跟李湉靠得近了一些:“好了好了,长戈哥哥跟甜甜道歉,难得出来玩儿,不生气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