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连穆长戈也是一惊之下瞪大了眼睛:“西山……你是说他们查到了……”
“恐怕是。”李泓也有些沉重地点头:“若是他们已经摸到了锻造营的蛛丝马迹……这件事,就绝对值得他们弃子暴露。”
“可是……”穆长戈有些迟疑:“西山那里是绝密,知道的人没有几个。刘茂之也好,京畿营的两个小将也好,他们……”
“上位的知道的确实不多,但那里毕竟那么多工匠卫兵,人数绝对不少,就算不知道核心的机密,外围可能不慎透露出的些许风声,也未必没有聪明人能够联想到。” 李泓眉眼之间还隐约透出些狠意,恨恨地道:“我已紧急叫停了西山那边的所有进度全部潜藏起来以免暴露更多……长戈,你也是清楚的,时间已经很紧了,原本锻造营的头领报来,日夜不停工也要至少一年才能准备妥当,可如今全部停工……影响有多大,会晚多久?这段时间,骁国那边若是万一真的得了什么信……又要多赔上多少大景儿郎的性命!”
穆长戈沉默下来。
“我猜测,那刘茂之怕是确实无意中得知了什么,被灭口得那么仓促,随后又暴露京兆府尹挑起江湖这边的冲突,就是为了转移我们的视线不让我们得知消息已经泄露,好给他们更多时间做些小动作。而京畿营的那两个小将……”李泓顿了顿,还是坦诚相告:“我确实并未查到确切之据,他们只是有可能而已。但这件事上,长戈,我容不得一点意外。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穆长戈抬起头,直直地看着李泓:“阿泓,那两个被你杀掉的小将,也是上过战场斩杀骁国兵将,守卫景国疆土的,后来才调入京畿营。”
“……我知道。”
“你说是为了保住更多的景国儿郎,但他们两个为景国杀过敌流过血的,就不是了么?”
“……我就知道,如此行事,你定不能接受。”李泓叹息了一声,再抬头看向穆长戈的时候,眼里的光格外锐利而坚定:“此事,我不能说自己是对的,但作为景国的帝王,我只能这么做。只要是为了景国万民,只要是……能尽快结束这乱世争端,是罪是孽,我愿意背。”
穆长戈定定地看了李泓半晌,最终还是闭了闭眼。
“我向来,是说不过你的。”
“是啊。”李泓闻言微微一笑,也卸了一些沉重:“你厉害的向来是身手,口才从来不是强项。”
“……阿泓,我虽劝不了你,也不能拦你,但你明白,我并不赞同你。”
李泓脸上的淡笑丝毫没有受影响:“嗯,我知道。你若真赞同了……就不是那个又臭又硬的破石头了。”
见两人之间的气氛可算是缓和下来不少了,一旁站着冷汗都要下来了的王志连忙把刚才,因为穆长戈开口太快没来得及送过去的茶奉上。
李泓看着穆长戈仰头一口把熟知他脾性的王志准备的,只是温热并不烫的茶干掉,勾着嘴角轻声感叹:“长戈一直如此就好……咱们兄弟两个,有一个陷在阴影里就够了。”
“阿泓……”
“行了,我之前让人去通知甜甜你进宫的事儿,喝了茶一会儿陪她去逛逛御花园吧,免得这个迫不及待想把自己泼出去的小丫头又来跟我抱怨。”
罗
从宫中出来,回到镇国将军府,穆长戈才进大门就瞧见不远处站着的穆夫人陆雪梧。
“母亲。”穆长戈快走了几步迎了上去。
穆夫人陆雪梧伸手轻拍了拍穆长戈的手臂,视线落在他手里提着的盒子上:“这是……”
穆长戈笑了笑把盒子递给穆夫人:“面脂,康乐特地要我带给母亲的。”
“呦!”穆夫人闻言笑眯了眼睛赶紧接了过来:“那感情好!宫中御医亲调的方子别的地方可是买不到呢!长戈,下回你见了长公主殿下,记得替母亲谢谢人家。”
穆长戈也显得很轻松:“这可真是说不好,下一回是儿子先见到她,还是她想念母亲先来找母亲闲聊。”
“切!”穆夫人瞪了穆长戈一眼:“你这一年多才从边关回来,正是个香饽饽的时候呢,哪儿还有我啊!”
“母亲怎么能这么说呢?”穆长戈也眯着眼睛笑:“康乐她可是时常惦记母亲,这不,面脂也是早就为您准备好的。”
“也是,爱屋及乌嘛!”穆夫人拍了拍他的手臂:“行了,不跟你贫了。晚膳还得一会儿,不过……你父亲让你回来之后,去书房找他。”
穆长戈听说父亲穆恒找自己,微微一怔,心头有些猜测,不由……有那么点儿凝重。
他这番情绪的变化虽然不算明显,但是穆夫人还是轻易看了出来,不由得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脑门:“做什么这副表情,你父亲又不会吃了你。不过……你父亲要是欺负你了,一会儿出来跟母亲说,母亲帮你收拾他出气,不用怕啊!”
穆长戈颇有点儿哭笑不得,嘴上却是答应着:“是,儿子有母亲护着,不怕父亲。”
“这就对了!行了,你去吧,厨下我炖了汤,这会儿该差不多了,我去瞧瞧,一会儿你记得多喝点儿。”
穆长戈临走之前还不忘顺势嬉皮笑脸地玩笑了一句:“那儿子可不敢。母亲亲手做的汤,儿子不抢的话父亲约莫不会欺负我,可若是我抢了让父亲喝少了……那恐怕才是真要挨父亲家法了。”
“他敢!”虽然这么说着,但穆夫人脸上眼中的笑意却深了许多:“我炖的汤我说给谁就给谁,他敢有意见?”
穆长戈笑着朝穆夫人拱了拱手:“那……儿子就先谢过母亲了?”
“好了好了,臭小子,就会拿你母亲打趣,别当我看不出来。去吧。”
“是。”
……
穆长戈来到外院穆恒的书房时候,穆恒正在桌案后面写着什么。
“父亲。”
见穆长戈进来行礼,穆恒摆了摆手让他起身:“今日匆忙进宫,是为了京畿营那两个暴毙的小将的事,去找陛下了吧?”
穆长戈毫不意外穆恒能知道并猜到一些事,因此听了也并不惊讶,只皱了皱眉,心情略有些沉重地点头承认:“是。”
穆恒坐在桌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背着光站在自己面前的穆长戈,叹了口气:“你如何想?”
穆长戈抿了抿嘴,沉默着没有答话。
穆恒却是轻笑了一下:“你不说,为父也知道。不过,长戈……这话以前为父就与你说过,只是大约你并未多想。如今,你不妨好好想想。”
“……父亲?”
“臣,就只做臣。其他的……”穆恒的话没有说完,而是闭上眼,微微摇了摇头。
这两年旧伤颇多身体已大不如前的穆恒几乎都留在上京修养,没有再率兵征战过。但即便如此,这个仍旧声名赫赫,仍被敌国骁国恨得牙根痒痒的大将,还是像一柄利刃一帮锋芒难掩,精神奕奕。
可此时此刻,坐在桌案后面的穆恒闭着眼睛对穆长戈轻摇着头,整个人却又透出一种复杂的沧桑感。
穆长戈心中一紧,却咬着牙没有答话。
穆恒也不意外。
曾经的他也是这样,但……
穆长戈与他,却又不同。
“若是为大义之名,就无所谓正当更无所谓情谊,没有什么,是不能丢,不能放的。”说这话的时候穆恒睁开的眼睛不似往日那边清澈凌厉,反而透出些许的浑浊来,满是岁月踏过的沧桑:“陛下长大了……越来越……像先帝了。”
虽然一直以来穆长戈都知道父亲穆恒并不乐见他与皇室,与李泓相交甚密,但是今日这样的感慨,却是第一次从父亲口中听到。
穆长戈隐约感觉到,曾经的父亲穆恒与先帝之间,怕很有一番他并不知道的恩怨。
“父亲,您与先帝……”
他从小就听许多人说,先帝与父亲穆恒曾亲如手足,但他一直见到的,却都是穆恒疏离而又恭敬,并无多少亲近的态度。
正如穆恒与他说的,臣,就只做臣,如此而已。
此时被穆长戈问到他和先帝的事,穆恒一下子浑身绷紧,额角青筋突出,放在桌面上的双手也攥紧成拳。
半晌过后,穆恒开口嗓音有些沙哑地道:“……你母亲准备的晚膳快好了,你回去收拾一番准备用膳吧。为父的话……放在心上,好生想想。”
见穆恒的确没有开口解释和再多说的意思,穆长戈尽管满心疑惑,也听话地没有多留,行礼之后转身离去。
穆长戈离开书房好一会儿后,坐在椅子上的穆恒才吐出一口气,整个人仿若一瞬间衰老了不少,透出再也遮掩不住的……
悲伤无力,以及……愧疚。
“罗兄……”
这声极轻的呢喃,除了穆恒自己,没有任何人听到。
……
“刘茂之……是我兄长,但其实……刘不是我们的本姓。那位收养了兄长的刘翰林,也不是我们生父。”小院客房内,已有些形容枯槁的二长老躺在木制床榻上,声音沙哑地,依照先前的约定,把他所知的一切都说出来。
不远处,常棣和柏云舒坐在桌边,默默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