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矜玥此后两旬果然过得无比清净,桌上再没出现讨巧儿的小玩意。
  她又恢复了每天上学练武休息的简单生活,偶尔再和云媱斗斗嘴。
  弯弯的月牙,沉沉的坠在舜华院的西院墙上。
  暮夜刚至,蛐蛐的鸣叫便伴着夏夜的熏风,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宛家三姐妹此时正齐聚宛家大姑娘所居的舜华院,对月乞巧。
  三姐妹的面前齐齐的摆着一个托盘,托盘上装着数不过来的绣花针和一卷颜色各异的锦线。
  大姑娘的大丫鬟雅芝,二姑娘的大丫鬟银鞍和青兰作为此次的裁判,一同点下了计时的线香。
  一声开始,三位姑娘便左手拿线、右手拿针,忙活了起来。
  不出众人意料,获胜者果然是最近天天和针线打交道的宛大姑娘。
  对月乞巧,月下穿针。是崤东国自古边传下来的七夕传统。
  这一天,未出阁的姑娘都会在月亮乞求织女给自己一双巧手,乞求未来能有份好姻缘。
  已然定了亲的女子,便会乞求织女保佑自己出嫁以后的生活能幸福顺遂。
  月下穿针则是姐妹间的小比赛,谁穿得针越多,便说明谁在姐妹间的手最巧。
  “三妹许了什么愿望?莫不是祈祷自己能快遇良人。”
  宛矜妤的笑带着揶揄。
  “那二姐许了什么愿望?我猜是乞求织女娘娘让你以后和你的义哥哥,琴瑟和鸣?”
  宛矜玥言辞认真,语气带着几分稚气,声音格外洪亮,引得几个丫鬟忍不住轻笑。
  一向内敛的宛矜岚脸上带着笑意,默默得看着两个妹妹斗嘴。
  “叶公子好像很喜欢你。父亲也很喜欢叶公子。”宛矜妤不甘示弱。
  “我只知道章公子很喜欢二姐,他原来每天都给二姐送东市老王家的桂花糕。”
  一来一往,谁也不肯示弱,互相抖落着对方的女儿心事。
  最后还是宛矜岚出来打圆场,免得两个斗嘴不过瘾的丫头待会再在她这里打了起来。
  院子里的木槿花可开得正好,赶紧把这两个祖宗轰回去,她俩打了架转天就不记仇了,她可是会的。
  这是她辛辛苦苦栽得花,一年就开这一回。
  回到玉棠院的宛矜玥不可避免得想起了叶麟。
  自己思考了二十多天,叶麟的确是个好人,可自己确实对他无感。
  他对自己付出的心意,她也看见了。
  一点感动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但那也只限于感动。
  “媱,想去瑾州之外的地方逛逛吗?”
  “求之不得呀!宛丫头想和我浪迹天涯,行侠仗义吗?”
  自从爱上了看话本,云媱便对成为侠女,有着无限向往。
  “只是出去散散心,还得回来的。”
  “那我也很乐意。”
  七夕刚过,宛父便开始收拾行装,又到了三年一次的进都述职了。
  自前朝武帝始,非京官三年入都述职一次,要求各地官员八月十五之前到京。
  瑾州地处偏远,宛父自要提前动身,一同动身的,还有瑾州七品以上的大小官员。
  除了今春才上任的瑾州知州叶守辰。
  下定决心要和叶麟说清楚的宛矜玥,盯上了宛父。
  拒绝别人,还每天在别人面前晃,好像不太好。
  去栎阳府,陪父亲述职,一个来回几个月便过去了。这样对方会好接受许多吧。
  打定主意的宛矜玥,敲开了父亲书房的门。
  “女儿想陪你去栎阳。”宛矜玥语气平淡。
  宛父却不淡定了。“不行。”
  “父亲可是担心我的脸传扬出去。”宛矜玥说着,神色淡然德坐在了宛父对面,拿起紫砂壶,沏了两杯茶。
  “父亲不想我远嫁,所以格外看中叶家公子。”宛父端着茶盅,叹了叹气,女儿长大了。
  “玥儿,为父只是希望你平安。”
  “玥儿明白,此次和父亲回都,女儿换了男装,成为父亲的随身小厮可好?”
  “你为何非要去栎阳。”
  “女儿想母亲了。”
  宛泽斌想起了早逝的原配宛苑氏。他们自小相识,青梅竹马,感情深厚。
  要不是当年宛子阳出生时,夫人伤了身子,再难生育,他根本不会将陈姨娘收房。
  其实他也不是那么在乎子嗣,奈何夫人天天掩面哭泣,逼着他不得不收了陈姨娘。
  多年过后,夫人终于又怀上了玥儿,宛泽斌现在都记得宛苑氏知道消息那一刻,面上的喜色。
  “玥儿想母亲了?”宛父重重得将茶杯放在了面前的茶桌上,心里那压抑的感觉仍难纾解。
  “父亲,带玥儿回都吧,我想去祖坟祭奠母亲。”
  心中如有磐石的宛泽斌最终还是应下了女儿的要求。
  宛父一行人离开那天,瑾州的空中正下着细雨。
  夏季炎热,这样的细雨,驱散了些许阳光的炙热。
  街头巷尾,稚童成群结队的在雨中玩耍,喧闹中透着祥和。
  马车出了东城门,男装打扮的宛矜玥掀开遮盖小窗的帘子,看了看淡青色的天。
  叶麟此时应该已经收到信了吧。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那是前朝有名的诗词,有才子之名的叶麟不会不知道含义。
  叶麟默默收了信,这小姑娘,年纪虽小,却不吃自己这一套,是个通透人。
  他把信纸叠好,和之前那封一起,用火折子引燃。
  火舌在跳动,叶麟眼看着信纸烧尽。
  翌日,叶麟书房前飞过一只白鸽。
  看来是时候,陪陈兄去一趟江州,去看看那久未谋面的陈世伯了。
  听说,江州楚郡王家的小女儿,还没有许人家。
第10章 苑家
  江州位处栎阳府的西南方,紧靠着崤山山脉,是洺水的发源地。
  江州地形多山,土地贫瘠,水源稀少,境内仅有的洺水上游流量不大。远不如洺水下游所在的皊州地形平坦,水源充足。
  地广人稀,物产寥落。江州的楚郡王苑旭远不如崤东国一个普通县侯过得风光。
  第一世楚郡王当年是大盛朝开国皇帝的左膀右臂,以军功封爵。到了如今的明帝,已是第五世。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国之刚稳,当年的楚郡王便把大半的军权交回了朝廷。
  还把自己唯一的儿子,养成了肩不能抗,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文人。
  此后几世,楚郡王府彻底没有了军权,仅靠着那表面的爵位,以及族中几年才出一个的出息子弟,以科举入仕,照应家族。
  只有虚爵的苑旭是不用回都述职的,倒是大儿子苑明乡在玥州当知州,如今应该已经出发去栎阳了。
  风光是不够风光的,但开国功臣,只苑家一家传了五世。
  崤东的贵族圈向来有些看不上这楚郡王,叶麟却不这么想。
  叶麟的父亲叶守辰只是瑾州的一个从五品知州,叶麟自己也不过是一个被记在嫡母名下的所谓嫡子。
  他的生母鱼姨娘,以前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绣娘,他能依靠的东西太少了。
  一个郡王府姑爷的名号,足以让他有和贵族圈子打交道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
  就在宛泽斌一行人走到澧江边的时候,叶麟和陈泽希也踏上了前往江州的旅程。
  马车的颠簸,难咽的干粮,浑身的臭汗……赶了五六天的路。从未出过远门的宛矜玥倒是没叫过一声苦。
  她只是听路上的流言听得有些烦了。
  一路上,无论是在乡野的茶馆,还是在小城的酒肆,亦或是在路上小憩,宛矜玥总能听见同一个人的消息。
  尘落法师。
  同样对此深恶痛绝的,还有云媱。
  尘落法师救活了谁家肺痨多年的独生子;尘落法师为干旱月余的崇州嵬县祈雨成功;尘落法师预言谁谁的死期,一说一个准……
  类似的故事,她们一天能听到几十个,原本无感的人,如今已经快到了听见便想吐的地步。
  同样觉得被折磨到的,还有宛父。
  原本走陆路的他们,到了澧江边,毅然决定包船,走水路。
  江州苑家只剩一位未出阁的四姑娘,到了今年年底便要满十四岁了。
  传闻中,她面相丑陋,性格骄纵,是个对下人非打即骂的剽悍人。
  故而一直到了如今,还没有媒人上门给苑明溪说亲。
  景明四年的七月十七,那是令苑明溪难以忘怀的一天。
  江州城的主干道上,一个身穿宝蓝色蚕锦直裰的儒雅男子,牵着一匹纯白的马,正缓缓走着。
  一抹身穿素雪细纱裙的身影,和其擦肩而过。
  那是戴着帷帽,在江州城中随意散着步的苑明溪。
  只一眼,她便注意到了他,隔着帷帽薄薄的白纱。
  丹凤眼,卧蚕眉,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带着几分随和,让人忍不住得想要亲近。
  苑明溪听见了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苑明溪是典型的崤东美人,一双大大得杏眼十分有神,鹅蛋脸,柳叶眉,身量匀称,仪态优美。
  那些流言是她自己派人传的,从没有楚郡王府之外的人,见过她这位苑四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