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好戏
冯承源穿着亲王服制斜倚在马车里的小木几上,他脸上是沈昙制作的面具,阵阵桃花幽香从一旁的香炉中散出,车外寒冬凛然,车内温暖如春。
这羊皮垫子铺就的马车果真格外柔软,冯承源望着这澄王身份给他带来的一切,有时候这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也不见得有命享受啊,还不是便宜了他这个假货。
沈昙则乘着另一辆马车尾随其后,他望了望面前的局势图,这澄王彻底变成了自己手上的傀儡,此前的构陷大戏可得改一改话本了。
可这老天爷却仿佛和沈昙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本在缓缓行走的车队突然停了。
那打头阵的护卫立即骑着马奔到了沈昙马车旁边“大人,前面的路断了,昨夜突降风雪,这山坡上的滚石和着风雪将路堵了。”
“几时能清出道路?”
“大人,这路清好怎么也得戌时了。”
“知道了,去抓紧清路吧。”如此看来,今日是来不及入城了,他将手下舒展的宣纸揉做一团,既然来不及了,这戏就只好硬着头皮唱下去了。
江王殒命已有数日,下毒的小内侍逃窜了一日后落网,却在落网当天服毒自尽,大理寺卿寇文石顺着多方线索查探了数日,结果十之六七最终都指向了同一个人——澄王殿下。
小内侍的奴籍显示其为孤儿,家人皆早亡,当时户部管理栎阳府贱籍的官员有两名,一曰荆建木,是现如今的户部栎阳清吏司郎中;另一名则下放去了澄州任职。
这荆建木府中曾购入了大批奴仆?翻看了整个栎阳府贱籍录的寇文石发现三年前,荆家购买的这批奴仆中有不少姓名相仿,很似一家人,可这奴籍却又看似隔得甚远。
派得力属下去实地走访调查之下,寇文石发现,这批三年前卖身为奴的良民在他们的家乡竟无人相识,奴籍为假已是板上钉钉。
荆府中的这群奴仆很有可能藏有这投毒小内侍的家人。
而荆建木此人,看似与澄王毫无瓜葛,可他的嫡长女去年出阁,所嫁之人正是澄王舅舅李安志的庶弟之子。
江王府负责膳食的主厨、帮助小内侍逃脱的门房、毒药来源的医馆……其中皆有澄王府的痕迹。
寇文石看着这种种直指澄王府的迹象,心下却犯了难,证据是有,却不够直接,推断占了七八成,事关皇子夺嫡之事,还是等澄王回都,看看这官家的态度再说话为妙。
大理寺左少卿韦高临可不这么想,第二日清晨,宫里便传了旨意,宣召寇文石进宫。
“朕让爱卿查案,却迟迟未见进展,倒是你手下韦大人昨日可上了奏章,给朕好好说了说这案子。”
刚走进的寇文石还未来得及行礼,一张工整的奏折便已砸在了他的面前。
他迅速跪下,颤颤微微地打开了奏折,自己怎么忘了这韦高临,这可是朝中有名的直脾气,向来不给谁面子,越过自己这仅高一级的上司上奏折可是常事,自己真是糊涂了。
遒劲的字书写着这江王一案的详情,否定也不是肯定也不是的寇文石终是重重磕下了自己的头。
“陛下,事关澄王殿下,臣想拿出更多的证据,不然要是稍有差池,臣怕陛下事后追悔。”
“朕看你是怕澄王日后上位,找你算账吧。想作壁上观?看看这朝中局势再说话吧?”
越想越气的景明帝一脚踹翻了寇文石,“去,把案卷给朕调来,你不敢查朕查,你也老了,到了安享天伦的年纪了,心中有所挂念属实正常。”
慢慢平静地景明帝声音微凉,心知自己仕途已尽的寇文石微叹了一口气。
“老臣拜谢陛下宽宥。”他又磕了三个头,微整了松垮的衣衫,缓步走出了鸿鸣殿。
他走过这宽阔的宫道,看着来来往往紧低头颅的宫人,明日自己便上书辞官吧,带着家人归乡做个土财主约莫也不会过得太差。
澄王妃萧方氏当天便被李后传入了宫,说是多日不见她想念得紧,召她进宫叙叙旧,心下了然的女子将那假账本揣进了袖中带进了宫。
果不其然,那宣旨的公公一路带着她走向了另一方向,那是走往鸿鸣殿的道路。
“臣妾萧方氏,请陛下安。”
“老二这在外受了伤,估摸着还有些时日方能归,府中还算安宁吧?”
“回陛下,一切安好,只是臣妾听闻江王殿下不幸离世,心中感念万分,可澄王殿下迟迟未归,臣妾不好自作主张独自前去吊唁,唯恐失礼人前,落人口舌。”
“老大的确是个苦命人,朕今日召你前来,正是因为此事,大理寺上报这老大府中的下人好似与老二府中的官家有牵扯,特召你前来问话。”
“陛下所问之事,臣妾或知一二。”
原本静立着的年轻妇人从袖中抽出了账本,改立为跪,双手平送。
小夏子上前拿过账本呈到了景明帝面前。
那是一本记录澄王府死士的账本记录,秋狩时老四重伤是其所为,老三身边那传递消息的小厮亦是受命于他,就连自己接连三番遭遇的刺杀也和其有关。
至于江王,本就是被其推出来的抵罪之人,疯了还不够?还想灭口?
又或者这老大此前只是装疯保命吧。
账本的最后几页夹着一羊皮图纸,正是澄王存放铁器的分布图。
和北佑国交易铁器的也是他?这老二真是长本事了。
景明帝的喉咙处涌上了几分腥甜,颇有几分气急攻心的景明帝缓缓扶著书桌轻舒着气。
“小夏子,去将窗户开个缝,这屋里暖炉过热,实在气闷地慌。”小内侍应声而动。
澄王妃的面上则滑下了两行清泪“陛下,臣妾不求陛下宽宥,稚子无辜,臣妾只希望自己的一双儿女能远离纷争,平安长大。”
“明日你便收拾行装带着他俩去澄州吧,这栎阳之事不必再管了。”
“臣妾拜谢陛下。”萧方氏面上的清泪已有数行,声音也有几分沙哑,这苦日子总算到头了。
第84章 雪晴
刚进栎阳城的冯承源还未及回府便被召进了宫,和其同行的还有国师大人。
沈昙坐在鸿鸣殿的偏殿悠闲地品着茶,喜形于色的冯承源却被景明帝劈头盖脸的训斥了一番。
残害手足,意图谋反,他跪在地上听着那些罪名,只觉这头仿佛不是自己的,晕得难受。
回府软禁?冯承源的腿已然软了,他木然地跪坐在鸿鸣殿大殿的中央,发完一通火的景明帝则早已拂袖而去。
“殿下,早些回府吧。”殿中那面生的小内侍上前来扶起了冯承源,他的脚步虚浮,仿佛这脚下的不是石砖而是那软塌塌的棉花。
他好想撕下脸上的面具,可假扮皇子又何尝不是那要杀头的大罪呢?
腰间的青玉,衣领处的团金绣样无一不是这枷锁,从他鬼迷心窍地想要成为澄王那一刻开始,有些事的后果就注定要由他来承担。
江王身死,澄王软禁,大理寺卿突然辞官回乡,各级官员皆有不少或免或贬……就连那首辅大人也告了病假,几日未出府了。
朝中人心惶惶,唯有沈昙气定神闲。
被母亲叨叨得想要自废双耳的钱天和则借着公务繁忙推脱着,本想着在栎阳府多待两日的他此时恨不得立刻飞回皊州,还是军营待着更为舒爽。
和宛矜玥相约梅园赏雪的青年刚穿戴好衣衫,正欲出门之时,这钱母便出现了。
“公务繁忙?你一个边将在栎阳哪来的那么多公务?”
“这不是一众挚友相邀,不好推脱吗?”
“挚友,你哪个挚友?你哪个挚友没成家立业了?别人家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你可倒好了,媳妇儿在哪都不知道呢?”
“母亲说的是,可我今天真的有急事要出门。”
“和狐朋狗友厮混算什么急事?今日你也别乱跑了,我邀了王夫人过府打马吊,她的侄女巴家二姑娘也跟着一道来了。府中也没什么同龄之人,你作陪巴家二姑娘可是再合适不过了。”
“母亲我今日真的得出门。”钱天和一晃便御着轻功直接翻出了府。
徒留下钱姜氏一人在后面念叨得起劲“这个不孝子,二十好几的人了就是不娶妻,也不见去什么秦楼楚馆,活脱脱的怪胎。”
泼辣的妇人,一开始是极为气愤的,可越想越偏的思绪让她害怕。
自己的儿子莫不是个断袖吧?从来也不见他和什么姑娘要好,整日就喜欢和男人泡在一起。
心想着自己再也抱不上孙子的钱夫人顿时对一会儿的牌局失去了兴趣。
宛矜玥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的厚袄裙,外面披着那兔毛大氅,手中还揣有烧得正旺的手炉。
雪已经停了,慕心刚将这油纸伞收起,便望见了那街边与众人格格不入的年轻将军。
轻功出逃的钱天和并未来得及披大氅,他甚至连件薄斗篷都没带出门。
双手已冻得青紫的他偏偏又不好在心爱的姑娘面前表现出什么,男子强行使自己望起来正常的模样早已被宛矜玥看在了眼里。
这木头,约莫不是被冻傻了,这手手脚脚都有几分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