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大火,不止一个幸存者。还有两个在山崖洞穴处看守军粮的士兵幸免于难。
南洺军军粮成功被劫,劫粮的人全军覆没,钱天和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该忧。
他一直在等着那南洺军营的火光,火光一起,说明这粮草劫成功了。
他便会带着四千轻骑、六千士兵从另一面夹击南洺军营。
刘骁也会带着主力部队攻打皊州城。
而今的局面却是钱天和未曾想到的。
他不禁想起了自己和萧轩宇的初见。
那时的他刚满九岁,去靖王府做客。
那是一场喜宴,靖王娶了自己的表妹当续弦。
吃完酒的大人们仍在闲谈,各家各户的孩子则聚在了靖王府的花园中嬉戏玩耍。
萧轩宇那时是个瘦瘦的小男孩,带着几分怯弱,看起来还没有姜梓悦高。
他手里拿着一只蹴鞠,上前邀请钱天和一起玩。
钱天和到现在还记得,那只蹴鞠是红色的,上面并无多少纹饰,皮子的接口处有些粗糙,针脚也有些歪歪扭扭。
后来他才知道,那蹴鞠是萧轩宇早逝的母亲,亲手做的。
靖王之死的真相,还没来得及和他讲,他怎么就死了呢。
钱天和望着面前的地形图,皊州城还在南洺军手里。
他要让大红色的崤东军旗重新插上皊州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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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余人的丧生才换回了如今的局面,从时间上看,这南洺军的军粮已撑不了两日了。
叶承平决心趁着这难得的时机,一举将这南洺军赶出崤东。
皊州城内有南洺军七万,城外有一万。
若是直接攻打皊州城,城外的一万大军便会从东侧围攻皊州军。
若是只对城外驻扎的军队动手,城墙上的南洺军便有可能会居高放暗箭偷袭。
叶承平决定从两面同时出击,首要任务还是要一举歼灭城外的南洺军。至于城内,粮草不足,围城静待,饿不死他们。
一万擅长箭术的将士埋伏在了洺水南岸。
两万强攻皊州城,剩余六万,一万守城,五万冲着皊州城外的南洺军而去。
南洺军的每日升起的炊烟好似没有减少,人却已转移了大半。
钱天和带着五万大军逼近南洺军营时,这里只有一千余人了。
平元忠已经转移进了皊州城,南洺军营断后的将领正是死里逃生的蒋良哲。
小型投石车,投掷着一个又一个的油罐子,埋伏在洺水南岸的弓箭手,此时在军营北面制造着箭雨。
钱天和坐在枣红马上,看着那高高的火舌。
他身后远方是正在攻打皊州城的刘骅一行人。
喊杀声冲天,这是战场,也是人间炼狱。
蒋良哲作为断后将领本就抱着必死的决心,他只恨这铺天盖地的火,不能让他在临死之前和敌军堂堂正正的战一场。
钱天和骑着东乌,望着这在火海中翻腾的众人,眼前不断闪现着的,却是萧轩宇的脸。
五万将士对一千,毫无悬念的屠杀,从火海中冲出来的,没有一个能逃过皊州军的补刀。
平元忠站在皊州城的北城墙上,物资匮乏的他们,能往城下投的,只有那坚硬的石块以及大大小小的圆木。
箭支也没有多少了,平元忠将箭支分给了箭术一流的将士,他们站在城墙上,只有一个目标,射杀敌军将领。
这次带兵的刘骁,曾是皊州军的千户,上次诈降,他带领了万余人在梦溪县北门成功全歼了平元忠所带的千人精锐,故而上次封赏,刘骁和钱天和平级,皆封了从四品的将军。
刘骁有勇有谋,沉稳度也不输于钱天和,但他有一个致命弱点,好色,看见美人就走不动道。
故而叶承平肯重用他,却没打算把他当继承人培养。
一支羽箭正瞄准着队列中央的刘骁,平元忠和一众士兵在城墙上杀得眼红。
石块没有了,圆木也用完了,不断有皊州军借着绳梯登上城墙,心知大势已去的平元忠拼命的杀着敌。
血迷住了平元忠的双眼,城墙上的皊州军却怎么也杀不完。
第42章 撤退
沈瑜身穿着和平元忠一样的服制,手中拿着那染血的大刀,一路砍杀着,终于来到了平元忠身旁。
“将军,一切已经安排好了,大军已经退到南洺境内。”
不断有皊州军借着那绳梯翻上城墙,平元忠闻声并未减慢手中动作。
平元忠抬眼望了望两边角楼的弓箭手,箭支划破天际,直奔着刘骁的心肺而去。
结束了东边战场的钱天和将将与刘骁一行人汇合,羽箭翻飞,他迅速夺过身旁人的弓箭,两支箭羽相撞,刘骁并未受伤。
其他人便没这么好运了,箭雨齐飞,不少千户都被射伤了胳膊大腿,还有少数命丧当场。
七万对一万的攻城战,愈发变得没有悬念。
城墙上的南洺军却不知何时后撤了一半,平元忠带着这五千余人,飞速的赶往了南边,沈瑜则作为断后将领在城墙上苦战着。
沈瑜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他只感觉自己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少,本就不算宽广的城墙上,渐渐没有了落脚之处。
他站在尸山血海中,用尽了自己最后一点力量,他倒下之时,看见东方出现了一丝亮光,随即便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这场仗,是于翌日清晨结束的。
城破之时,无数的火光齐飞,皊州城成了一片火海,大火整整烧了三个时辰方被救灭。
南洺军死伤无数,几乎全军覆没,皊州军伤亡千余人。
皊州城外,南洺军曾经驻扎过的河滩焦黑一片。
钱天和迎着朝阳,亲手将大红色的崤东军旗插上了有几分焦黑的皊州城墙,他远眺南洺方向,那里也有一片焦黑,埋藏着无名人的尸骨。
舒白一身亲卫打扮,站在钱天和身后,他也在望着南洺方向。
劫粮之后多方夹击南洺军的计划,是他提出的,要不是他自幼长于山中,丝毫不通水性,他一定会跟着萧轩宇一道出发。
舒白的眼前不断浮现着萧轩宇的脸,那是一张有几分憨厚的脸,明明是贵公子出身,却比舒白还像那山野平民。
他低头望了望自己的双手,也许从自己决定参军那一刻,便注定了这手会染满鲜血。
这鲜血,有些是敌军的,有些是战友的,或许还有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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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广一直半梦半醒,他只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己好像在移动,也感受到了有人在给他喂药。
他很想睁开眼瞧瞧外面的景象,可眼皮却似有千金重。
等他再次醒来,已过了三四日,他已经退到了南洺境内。
那是一座颇小的城池,随意一瞥,都能看见城边的小山丘。
身旁皆是伤兵,符广挣扎着坐了起来。
他的头已经不疼了,就是长期躺着,四肢都有些发麻。
“这小子竟然活了。”开口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络腮胡子,他的双手皆被木板固定着。
周围的伤兵仿佛看着什么新奇玩意,一个个都盯着他看。
符广面带疑惑地望着大家,右手不自觉地便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凹进去了?
那是一个比铜钱大一圈的不规则坑,符广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再次用左手确认了一遍。
他的脑子真的有坑,他突然理解了面前的一圈人。
要是自己遇见这样的怪人,也会用看猴戏的眼神看别人的。
“你小子叫什么名字啊?”是那个络腮胡子。
符广闻言一愣,“常二。”
“还记得叫什么,这小子没傻。”
“来来来,赌输的给一下钱。”络腮胡子勉强抬起了固定着的双臂,面带笑容地收了一圈钱。
符广透过窗户望着外面和皊州城完全不同的景象,心下有了几分猜测,这南洺军是将伤兵转移了?
还是这南洺军败了?
伤兵营中,此时正是热闹时候,快到午膳时分了,七七八八地聚在一起说笑。
心中疑惑的符广,缓缓下了大通铺,他想望望这营帐外的景象。
一座座营帐相连,绵延了半里。
符广在心头默算着,这里应该有九万人,看来皊州城不出意外已经回到了皊州军手里。
络腮胡子站在符广的斜后方,突然便出了声。
“小子,想家了?”
“没有,睡太久了,这局势好像已经变了。”
“局势没什么变化,这皊州城还会打回来的,还有数十万百姓等着梦溪河的水呢。”
符广闻言沉默地望向了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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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那南洺军赶出境内的皊州军士气大振,皊州城一派欢乐喜庆之相。
战报已经送回都城,再过几日,将士们就能受到封赏了。
士兵们聚在一起数着自己砍下的人头,算着自己能以此拿多少银钱。
钱天和望着周围热闹的众人,突然感觉自己有几分格格不入。
这欢乐的景象在五日后到达了顶峰,朝廷的封赏下来了。
统帅叶承平受封正二品龙虎将军兼任皊州军总兵,钱天和受封正四品明威将军兼任皊州军副总兵,刘骁则受封正四品广威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