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娘心里疼得厉害,那是她一手拉扯大的姑娘,这么多年,她一根指头都没舍得动过,没想到被陈南淮和陆令容糟践成这样,小命差点断送了。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给她端了那碗姜汤。”
如意娘哭得梨花带雨,拳头直打梅濂,哽咽道:“你为了那点子功名利禄,把妹妹给卖了,你差点害死了她。”
梅濂眼睛红了,一声不吭地承受妻子的责打。
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足尖,良久,才冷冷地问了句:“事已至此,陈老爷,你打算怎么办,我便是不做这个官,也不能叫袖儿和他过下去。”
陈砚松勾唇冷笑,用余光看向梅濂。
论起虚伪,梅家大郎丝毫不输给他,可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确实很有手段。
瞧着沉默寡言,可这半年却做出了不得的政绩。
平定了盘旋在榷场附近的马贼、了结了淮儿和高亦雄造下的杀孽、在不触动地方豪贵的基础上,给百姓补足了桑田,甚至还清理了一部分左良傅安插下的细作,譬如升云酒楼的莫掌柜。
不做官?
如今梅濂已经成了香饽饽,魏王和朝廷都在争取,是个厉害人物。不过,这男人对袖儿确实是真心的,一听说姑娘出事了,马不停蹄地赶了来。
陈砚松端起热茶,抿了口,叹了口气:“那就分开吧。”
梅濂身子微动,淡淡一笑:“那会儿我去王府请安,王爷倒是提了一嘴,说喜欢袖儿温柔贤淑,想让她跟了世子爷。”
陈砚松目光变冷,笑道:“你怎么说的。”
“我拒绝了。”
梅濂斜眼觑向陈砚松,问:“她是您的女儿,您的意思呢?”
陈砚松长出了口气,懒懒地窝在软靠上:“我老了,想让孩子以后跟在我身边,瞅机会再给她寻个可靠贴心的丈夫……”
“您想的周到。”
梅濂打断陈砚松的话,笑道:“我母亲病入膏肓,一直念叨着袖儿。等和离的事办妥后,小侄打算带妹妹回一趟曹县。”
陈砚松狞笑了声。
明白了,这小子专门来洛阳,跟他争抢闺女。
“你知道袁文清么?”
陈砚松把玩着茶碗的盖子,看着茶叶梗在水中上下翻腾,勾唇淡笑,暗暗讥讽:“他是袖儿正儿八经的亲表哥,和你年纪差不多大,去年刚中了进士,不日就要去江州的康县上任,他可是凭真本事做官的君子,为人正直刚毅,百折不挠,与太子爷走得很近。”
梅濂笑了笑,没搭腔。
陈砚松把手松开,茶盖叮地一声落在桌上。“袁文清不会让你带走袖儿。”
梅濂端起茶,斜眼看向陈砚松,笑道:“那估计,他也不会让袖儿在您膝下尽孝。”
又是一阵沉默,金炉里的沉水香终于燃烧殆尽,徒留一室清芬,在粉饰着太平。
梅濂从怀里掏出帕子,捂着口,轻咳嗽了通,冷不丁问了句:“敢问陈老爷,那位叫陆令容的姑娘在哪儿。”
陈砚松狞笑了声:“她如今是淮儿的贵妾,正在府里养伤。”
……
*
朗月当空,不知从哪里飘过几抹黑云,挡住了月亮。
湖上停着只画舫,丝竹之声阵阵传来,陈家养的小戏子正在船上练习新学的花腔。
府里近来有桩喜事,据说大爷终于将青梅竹马的表姑娘接到府里了,给了名分,是贵妾。
有人来,就有人走。
譬如大奶奶,都在传她是老爷的独生女,谁知道呢,不过能确定的是,这位奶奶红颜薄命,是个没福的,主母的位子还没坐热乎,就被表姑娘挤走,连孩子都掉了;
再譬如青枝,忽然就从这世上消失了,她的那个妹妹雯儿被卖去了脏地界儿,可怜哪,才十四的姑娘,又没了双手,便是去当婊.子,都被人嫌弃。
上房的屋檐下挂着对大红灯笼,屋里的器具全都是新置的,衣裳、首饰一应具有,铜镜上贴着对红双喜,明明是喜庆的景儿,可偏生梳妆台上摆着支白蜡烛,瞧着渗人得很。
绣房里虽说点了龙涎香,可依旧压不住浓郁的药味。
拔步床上躺着个病恹恹的美人,是陆令容。
她并没有戴假发,光秃秃的头用块红布包着,脸色极差,稍稍一动,浑身就疼得厉害。
陆令容艰难地抬手,从床跟前的矮几上勾过来个杯子,喝了几口蜂蜜水。
女人凄然一笑,她这种心肠歹毒的女人竟然没死,还被最恨她的人接到陈府,让大夫好生照顾,然后……余生备受折磨。
门吱呀一声开了,陆令容身子猛地一颤,他来了。
熟悉的龙涎香味道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陆令容紧紧闭上眼,她感觉床微微下沉,他坐到了床边。
“今儿感觉怎样?”男人柔声问。
陆令容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小腿直抽抽,她睁开眼,看见陈南淮正微笑着看她。
他一点都没变,头上戴着玉冠,穿着月白色锦袍,眉眼如画,大抵又喝酒了,面颊浮起抹不正常的红。
“求你了。”
陆令容声音颤抖:“给我个痛快吧。”
“干嘛说这种丧气话。”
陈南淮俯下身,隔着锦被,轻轻地抚着女人,柔声道:“咱们一起长大,你先走了,我得多难过。”
说话间,陈南淮用力将陆令容往后推了下,给自己挪出更多的地方,大剌剌地坐到床边,端起那杯蜂蜜水,闻了闻,嫌弃地倒在地上。
大抵触到了小腹的伤口,陆令容痛苦地闷哼了声。
陈南淮俯身,下巴抵在陆令容的肩上,温柔地在她耳边细语:“放心,我不会碰你,太脏。”
他听见女人痛苦地哭,笑了笑,从怀里掏出瓶掺了药的酒,强给陆令容灌了数口,看着她因药效发作,难受地扭动身子,同时小腹的伤口又扯开,痛苦又快活。
陈南淮满意地笑了。
“以前我不高兴了,总喜欢找你倾诉,你发发慈悲,再听我唠叨几句。我今儿又去左府了,在外头等了半天,都没见着她。”
陆令容疼得眼泪直流,紧咬牙关。
“我想法设法打听,她最近好多了,已经能下地了。”
陈南淮扯掉女人头上的红布,轻抚着那已经长出一小茬黑发的头皮,笑道:“对了,她在做鞋垫和香囊,肯定是做给我的,以前,她就喜欢弄这些小玩意,老劝我,让我别跟人发生争执,做错了事就要道歉,我很烦她的。”
说着说着,陈南淮忽然掉泪了,凑到女人耳边,低声呢喃:
“还是你好,会说我喜欢听的话,陪我喝酒,还把红蝉给了我,对了,红蝉呢?”
陈南淮松开手,坐直了身子,朝着屋里的黑暗角落,冷声喝道:“出来。”
烛影一闪,从屏风后走出来个只穿肚兜的女人,是红蝉。
她瘦了很多,那双大眼睛不再水灵,有些死气沉沉,小腹上有个细小的伤,还没好透,似乎是簪子戳的,修长的双腿在这黑暗里,显得甚是惨白。
“你过来。”
陈南淮招招手。
红蝉身子剧烈颤抖,仿佛听见什么可怕的声音,畏畏缩缩的不敢上前。
“过来!”
陈南淮怒喝了声。
他将瓷瓶剩下的酒,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药力渐渐发作,他眼热心跳,一把将红蝉拉到床上,和陆令容并排而卧。
“令容,我知道你身子不好。”
陈南淮已经意乱情迷,掐住红蝉的脖子,疯狂地做坏事,他扭头,笑着看陆令容,拍了下女人的脸蛋儿,微喘道:“没事,让这小丫头代替你,你好好看着,学着。”
一股恶心感涌上来,陈南淮越来越疯,他想起了当时和盈袖的度过的无数夜晚,她会狠狠地咬他的胳膊,小猫爪子把他的背挠成了棋盘。
陈南淮再也没忍住,哇地一声吐了,他逐渐清明,厌恶地放开红蝉,默默地起身穿衣裳,低着头,离开了绣房。
绣床上的红蝉已经没了半条命,两条腿不住地打颤,血源源不竭地往出流。
多少日了,他一想梅盈袖,就来折磨她,丝毫不顾她也小产了,这样毫无节制地折磨,她也会下红没命啊。
对喽,他在报复。
红蝉凄楚一笑,挣扎着坐起来,头埋进双膝痛哭。
她感觉自己糊涂了一辈子,好像忽然清醒了,她恨自己贪慕虚荣,可更恨小姐卖了她。
红蝉转身,愤怒地瞪着颓靡绝望的陆令容,扬起手,重重地打了下去……
*
夜已深,就连虫儿都懒得叫唤。
陈南淮跌跌撞撞地从小院跑了出来,他觉得自己很脏,可如果不这么做,心里的那口气就顺不了。
越来越恶心,他趴在湖边,猛吐了通。酒劲儿忽然就上来了,头越发昏沉,他没别的想法,就想见她。
他知道他们曾经的小院在哪儿,尽管那里已经人去楼空。
陈南淮一路狂奔过去,推开上房的门,登时痴愣住。
原本华美温馨的新房,如今空空如也,老爷子说了,盈袖屋里的东西可能都被吴锋抹了毒,一件都不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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